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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验完尸,季亚襄照例的为死者盖上一张白布覆盖全身,双手合掌一行礼,愿死者安息,一路好走——这是她当法医的多年习惯。

  「是,仵作大人所言甚是。」他也学她行礼,但未合掌,看了一眼盖上白布的尸体便随她走出殓房。

  一出阴气森森的碱房,在天气微凉的秋日竟感到一丝暖意,漫天的星子被一抹曙光取代,东方翻出鱼肚白,渐渐地,日出东边,一丝一丝的金色阳光在枝极间跳动。

  天亮了。

  突如其来的坠楼案让人忙了一整夜,用皂角洗净双手的季亚襄抬头望天,忽有种体力不支的晕眩感,她闭上眼睛,忍受那股不适,少了血色的面颊更显苍白。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见她站不稳,摇摇晃晃的样子,君无瑕面露急色的将人抱住。

  季亚襄喃喃道:「你的手……」

  他无奈的笑笑,「洗过了,照你说的洗手五步骤,湿、搓、冲、捧、擦,手心、手背、指甲缝又搓又洗,保证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肉屑或气味,要不要你闻闻……」

  「拿开,不要碰我,堂堂知县大人尽做孩童行径,不觉害臊吗?」她都替他脸红了。

  「大人也是人,人有七情六欲,要是每一个人都正经八百,无喜无怒,这人世间少了多少乐趣。」他顺势将手置于细腰上。

  「大人是在指民女吗?」她不会笑也少有表情。

  头一低,君无瑕将脸凑近,与她的脸相隔不到一寸,「你挺好的,我心悦之。」

  对现代灵魂而言,「我心悦之」太文绉绉了,感情迟钝的季亚襄听不懂,她比较接受直来直往的告白。

  「一夜不睡,大人不朋吗?早点去休息别说梦话,民女累了。」人有惰性,太久没熬夜身子受不住,这会儿眼皮沉重,困得很。

  「榆木脑袋。」他低叹。

  「嗄?」什么榆木?

  压根没听清楚他说什么的季亚襄捂着嘴打哈欠,人有些没精神,直想着家里那张床,她一沾床就能睡着了,听说榆木做家具挺不错的……

  说到木头,她想到的是工艺品,木雕、茶几、砧板、木块当柴烧,木屑下雪时铺地上止滑,和他说的意思相差十万八千里。

  若是君无瑕知晓她此时「务实」的想法,搞不好真送她一车榆木,让她慢慢去雕,去剥树皮,磨平去棱角放在前院的树下,有客来访正好待客用,闲坐听鸟鸣。

  季亚襄揉揉眼睛,忽然想到一件事,「啊,对了,这给你,在现场捡到的,是死者坠楼后才出现的,应该对案情有所帮助。」差点忘了重要物证。

  上面有蝙蝠浮雕的四方令牌落在手心,眼神一闪的君无瑕瞄了一眼就收起,彷佛是无关紧要的物件,寻常可见,不用太过在意,可事实上心里早掀起惊涛骇浪,排山倒海的往平静的岩堆拍去,霎时间把岩石拍成银白细沙。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正愁找不到突破口,天大的机会从天而降,送到他面前。

  「蝠」代指的不就是「福」?

  东西既然在现场,不是死者与福王有关,便是凶嫌与其有关,甚至都有……

  正愁不知怎么查福王,线索就自己送上门,真是好兆头呀,天女送福。

  「大人,你的手……」

  喜上眉梢的君无瑕再次说道:「我洗手了,真的。」

  晕眩感过去了的季亚襄杏目圆睁,「你的手放错地方了,麻烦你把它拿开,我该回去了。」

  他低头一视,轻咳了两声,「你一夜辛劳了,不如让本官送你一程。」

  「不劳烦大人了,大人不累吗?」腰被入钳制住动不了,加上又累又困还饥肠辘辘,她口气顿时相当不善。

  他想了一下,用鼻头顶了顶她额头,「你累了吗?」

  「我很累。」她很想大吼,但从小的教养叫她忍住了,语气带了几分「不要烦我」的请求。

  「那就走吧!」像他这般好说话的人不多见了。

  「走?」走到哪……又要验尸?

  知县和仵作同行,还能有其他的事要干吗?

  季亚襄觉得正常人都会如是想,但是谁知君无瑕不算在正常内。

  「回家。」

  「回家?」她怔住,回谁的家?

  「怎么还不走,累到走不动吗?那我抱你……」他做势要将人抱起,当下把季亚襄惊得睡神一下子逃走了。

  「不用不用,我能走……」正说着,她脚下踩到了石头,脚一歪扭着了,这下糗大了。

  君无瑕顿时弯起了嘴角,不是他毫无怜悯心,而是事情实在巧,「哎!真是不小心,看来是没法走了。」

  「大人,为什么我觉得你在幸灾乐祸。」她看见他笑了,一双星瞳盛满化不开的笑意。

  「是你的错觉,本官爱民如子岂会轻易嘲笑子民,不过先前的三爷听得顺耳,你也别改口了,人前人后就这个称呼,或是喊我无瑕哥哥。」他打死不认,可眼底的笑太明显了。

  无瑕哥哥……呸!她喊得出口才有鬼。

  季亚襄皮笑肉不笑,「三爷的手……」可以放开了吧!

  「晓得晓得,本官一向善解人意,懂得你的意思,来吧!你是第一人,记得上庙里烧炷香,感谢佛祖保佑。」那是连皇上都没有的荣幸,肯定她作梦都笑醒。

  「来吧」、「第一人」?他说的是天语不成。

  听得懂人话却不解其意的季亚襄还在纳闷,就见身形修长的君无瑕往她身前一蹲,不顾及她的意愿将她托上背,两手勾住她小腿肚,他还往上掂了一下让她往前一趴。

  季亚襄脸红得快滴出血,前所未有的觉得丢人现眼,她只是脚扭了,不是真残废,要是真让他一路背着走,她也不用做人了,直接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省得羞死。

  「我可以自己走。」走得慢些罢了。

  「不行,我的仵作受伤了。」他说得暧昧,强调「我的」这两个字。

  是呀!伤得好重,命悬一线,她的羞耻心快要让她死了。

  季亚襄欲哭无泪地道:「哭脸面具给我。」

  「可以。」

  季亚襄回家前随手把面具交给了他,他从衣襟里拿出来还她,自己倒没戴上笑脸面具,展露真容,背着季亚襄大大方方往县衙后门走。

  君无瑕向来怎么快意怎么来,无视他的人异样眼光,活过一日、快活一日,他才不管无形的束缚。

  刚起床的顾寒衣见状揉揉眼,「咦!晋哥,天亮了没,我好像见到鬼。」不好,得去求道平安符,不然怎会看到小舅背了人。

  抱剑而立的欧阳晋动也不动,「你没看错,是你家天良丧尽的小舅。」

  真是他!

  「他背了个女人?」顾寒衣再三的揉眼,好确定两眼没花。

  「季仵作。」旁边多了一道声音,是宁煜。

  「季仵作是男的。」顾寒衣指的是季天魁,衙门登记在册的在职仵作,领衙门薪饷。

  「他女儿,小季仵作。」宁煜撇撇嘴,从背影看也知是个女的,也还能联想到粗糙大叔,真是佩服佩服。

  顾寒衣更纳闷了,「小舅为什么要背她?」太古怪了,匪夷所思。

  欧阳晋和宁煜互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头。

  舅舅奸诈似鬼,精得算无遗策,外甥鲁直,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拐弯,这两人若能中和一下,他们也省事多了,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因为春天百花开。」花开迷人眼。

  「现在是秋天不是春天,你还是直接了当告诉我,别给我拽文,四书五经我不熟,我只看过兵书。」问他打仗布阵的事他能说上一整天,咬文嚼字谢绝往来。

  恨铁不成钢的宁煜轻哼一声,「你家小舅看上小季仵作了,想尽办法骗到手。」

  他觉得以君无瑕淤泥一般的品性配不上莲花般高洁的季亚襄,可是偏偏世人多势利,看人只看出身,两人若要在一起,恐怕难上难,云泥之别的出身有如天堑,横跨不了。

  「看上……看上季姑娘?」顾寒衣蓦地睁大眼,惊讶地大叫。「我太后姨母不会同意的,她……他……哎呀!得劝小舅悬崖勒马,季姑娘的身分连个侍妾都当不了,仵作是贱籍!」

  第七章 福王的马脚(2)

  瞧他急得直跳脚,喳喳呼呼的想棒打鸳鸳,宁煜无言,想着如他所料,至于欧阳晋,他却有不同的看法。

  对这门亲事,太后会不允许,皇上会不点头,甚至忠义侯夫人都会出面劝阻,可是护国公会倾力撮合,因为君家已经威望过盛,封无可封了,再娶个世家女对家族无益,反而是祸事。

  身为武举出身的他太了解武人的想法,宁可以战功封爵也不愿凭借世族联姻而往上攀,武人有武人的骨气。

  可君家累积数代的军功多不可数,必须急流勇退,适时的退出来,宁愿让年轻的将士顶上,也不愿再锦上添花,将全族推上风口浪尖,锋头太盛容易树敌。

  家中嫡系若有人娶出身低的小户女子反而是好事,一方面能表达没有结党营私、壮大势力的心,一方面能让上位者松口气,不用绞尽脑汁想着要封什么,封个无权无势的小户女诰命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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