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这是多此一举,过去几天,都是寻欢带祖安去学校。
  “池老师,你是不是生病了?”
  当天,不晓得多少老师和学生问她这句话。
  池瑛照镜子,看到一张戴着黑眼圈的苍白的脸,果然一副病相。
  平时顶多和她碰到面,淡淡打个招呼的老师们,都来嘘寒问暖,殷殷关切,还有老师叫她请假回去休息,愿意代她的课。
  班上的学生今天格外听话守规矩,甚至有好些个学生,下课时间抢着轮流给她倒热开水、倒茶。
  池瑛感动得盈泪欲泣。
  看来长久以来都是她自觉与“人”不同,尽量和其它人保持距离,担心一个不留神,人们会发现她非寻常人,用异样眼光看待她,无形中,造成了和同事问的疏离感。
  久而久之,她忘了她才是制造距离的人,而当他们以为她需要帮助,一个个都将温暖的友谊,双手捧来给她。
  教务长的弟弟尤其殷切,只差没有把医生请来教室为她诊病。
  “我真的没事,”池瑛再三向他保证,“只是没睡好而已。”
  “池瑛,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也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但我们可以做朋友的,是吧?”
  “我们当然是朋友,赵老师。我们是朋友和好同事。”
  赵家平外貌平平实实,有些女老师打趣他“信用可靠”。他给人的感觉的确如此,可靠、可信赖。
  “不要说配不配。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应该是我配不上你。”
  “那么,是我们没有缘分。”
  是的,她和寻欢大概也是没有缘分吧。
  “既然你没有不舒服,不知道你今天放学以后有没有空?”
  池瑛如果再拒绝,便是不知第几百次拒绝他了。
  而他已表明放弃追求,只要求做朋友,她再回绝,就其是拒人于千里了。
  可是,她要是这次答应他,下次呢?
  彷佛看出她的为难,赵家平补充说道:“今天是校长的生日,校长夫人在家宴请所有的老师,给校长庆祝。”
  “啊,我不知道今天是校长生日。”
  “其实是老师们想请校长吃饭。这学期结束,校长要退休了。”
  距学期结束,剩下不到两个星期。这件事,池瑛居然没有听闻,她感到十分惭愧。
  “大家想借着给校长庆祝,顺便为他送别。校长夫人不要大家破费,主张在家里吃,她做些家常菜,大家聚聚。”
  “我太不关心学校的事了。”她难为情地低语。
  “你是个关心学生、爱护学生的好老师,人人皆知的。老师的职责不就是如此?其余不过是闲琐事,但若能偶尔参加类似的聚会,老师间互相教学交流,交换心得,也是蛮好的。”
  池瑛点点头。“我应该准备一份礼物吧?”
  “心意到就好,校长夫人声明不受礼。我们放学以后好几个人会一起先去校长家帮忙,你要不要一道?”
  他特别提出“好几个人”,倒让他瑛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
  “好,我和你们一起去。”
  到了校长家,她却看到一个她没想到会看见的人。
  寻欢正在厨房掌厨,忙得不亦乐乎。
  “你……你在这做什么?”她吃惊地问他。
  “你的校长夫人,是我的中学老师。”他微笑告诉她。
  “听起来像台词。”池瑛喃喃,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校长夫人走进来,解了她的疑惑。
  “是真的,寻欢是我班上的高材生。”寻欢挤挤眼睛。“身材最高的学生。”
  夫人呵呵笑。“还是这么谦虚。既然你们认识,那最好了,池老师,请你在这帮我监督他吧,他不肯让我进来,我怕他把我的家传瓷盘打破光光。”
  池瑛本来是进厨房帮忙拿茶水出去的,校长夫人拿走了托盘,她顿时不知要做什么,只会怔怔看着寻欢。
  “咦,发什么呆?把这些菜洗一洗,夫人吩咐你帮忙,不是叫你和我眉目传情哩。虽然我不是很介意,不过等一下有二十几个人等着吃呢。”
  “夫人叫我监督你。”
  “哎,那是叫你帮忙的客气说法嘛,你以为我的谦虚如何学来的?”
  她只好挽起袖子帮忙洗菜。
  直到后来校长夫人探头进来,问还有多久可以开饭,没有人到厨房来“打扰”他们。
  第七章
  聚会散后,寻欢牵着池瑛的脚踏车,两人由校长的宅邸步行回家。
  一路无语,而后,寻欢轻轻打破沉默。
  “圆月。”
  池瑛举头望望浑圆的明月。
  “圆月怎样?”
  “我以为你打算永远不和我说话了。”
  她不作声。
  整晚她都没有说太多话。在厨房里时,地也不大吭声。
  “我知道昨晚方亭回来过。”
  她瞥他一眼。“她又走了?”
  他点点头。“至少我早上出来和下午回去时,都没看见她。”
  她是不是在他房里过夜?池瑛不敢问。
  她在院子里待到过了午夜才回房间,并没有看到方亭。
  “她又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意思?”
  “你今天又不理我了。”
  池瑛别转开脸。“我要怎样才算理你?”
  “瑛,有些事,不是你所看到的表面那么复杂。”
  “这句话太深奥了,我不懂。”
  “你仍然认为我和方亭关系不寻常,是吗?”
  “我不知道。你和她有‘关系’吗?”忽然觉得她的口气太尖锐了,池瑛做个深呼吸。
  “对不起,不干我的事。”
  “如果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而且不是泛泛之交,我绝不会说不干我的事。”
  池瑛站住,瞪他,“方亭敢作敢当,敢爱敢恨。她和你若只是泛泛之交,她不会明知你对她无意,无聊的纠缠你,又提醒我小心防范。”
  “防范我?”
  “她怕我受骗。”
  “她对你的忠诚、真挚,今我感动,可惜她自己是非黑白真假不分。”
  “什么意思?”
  寻欢叹一口气。“她以为的我,不是我。”
  “不要打哑谜。”
  “我说得很明白。本来我不想告诉你,我想你不会相信———而看来我料得不错。可是方亭食言,在我们中间作怪,我若任她胡搞下去,就会失去你。”
  “你并没有得到我。”
  寻欢的脸微微变色。
  “你不想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你全心全意相信方亭,她说的任何话你都一字不漏吞进去,我说的,有用吗?”
  “方亭没有骗过我。她也许好玩,有时有些夸张,但她没说过谎。”
  “我骗了你,对你说过谎?”
  “我不知道。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方亭担心我被你骗,既然你似乎比我了解她,知道她一些我不知道的另一面。”
  “我不比你了解方亭。我告诉过你我只见过她一次,而且是远远看见她,只看了一眼,连句话都没说。”
  “那么你一定观察人微,就那么远远的一眼,你就可以断定她是个是非黑白其假不分的人。”
  寻欢咬咬牙,又无奈地摇摇头。“假如方亭是男人,你这么护着她,我想我会揍她一顿。”
  “看不出来,你竟有暴力倾向。这是表示你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是吗?”
  “谢谢你没有说是黑暗面。”
  “心照不宣就好了。”
  也不晓得为什么,池瑛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寻欢也笑了。“瑛,我们能不能撇开方亭?就你和我,不是单纯得多吗?”
  “我就是人单纯了,单纯到大概近于愚蠢,所以方亭老要扮演我的骑士。”
  “可惜她没有生为男儿身。”
  池瑛瞅着他。“你真要和她动手,她未必会输。”
  他苦笑。“我已经输给她了,不是吗?你对她深信不疑,对我则半点信任也没有。”
  “这无关信任,寻欢。”静默半晌,她说:“你和方亭,你们都有种光芒四射的特质,在一起,你们会是很出色的一对。”
  “于是你慷慨地把我让给她?你得教教我如何宽大我的心胸,池老师,因为若有人和我争你,我做不到拱手相让,安静的走开。”
  “很简单。”
  她举步走开,他一伸手就攫住她。
  “真要命,瑛,你根本不明白,方亭要的不是我呀!”
  她扭头瞪他。“你家很有钱?她要的是你能给她的名利、地位和权势等等?寻欢我们谈的是我的好朋友,你忘了,我对她知之甚详。”
  “你看连续剧太多了。我没说她要的是那些东西。她要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她错把我当成他了。”
  “你才看了太多情节错综复杂的文艺小说了。接下来你要告诉我,这另外一个人正巧是你的孪生兄弟,你们的长相、身材、性情,不分轩轾,以致没有人分辨得出谁是谁。”
  他干涩地一笑。“不幸,我是有这么一个‘孪生’弟弟。”
  “哈!”
  池瑛甩开他,大步往前走。
  寻欢扔开脚踏车,追上去,抓住她双肩,将她转向他。
  “我的‘孪生’弟弟叫李少白……”
  “你叫李寻欢,他为什么不干脆叫李太白?或索性就叫李白?我敢说,你家还有个李商隐、李后主、李清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