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组保镖众人惊恐防备褪去,几个大男人已经眼眶隐隐含泪。
她们……太可怜了。
宝寐看着鬼新娘们,轻声地道:「我知道你们不甘心,你们等了一辈子,但是他们不是不肯回来啊。」
领头的艳红旗袍女鬼美娘流着血泪,恨意难消。「但凡战死的,大多都有一纸褒扬令送到家中,我们四处打听过,有回来的人说,看见他们的战舰安然抵达马尼拉,人都顺利登岸了……可战争结束那么久,为什么他们还不回来?」
另一名艳红旗袍女鬼阿娟颤抖而痛楚地道:「我等了他很久很久啊……如果仲生真的不在了,为何我在幽冥也寻不到他?」
「他们不来迎亲,我们便自己来贺家抓姑爷,这是贺家欠我们的。」
「凭什么阿屘就可以平安度日、子孙满堂?」
「我们不甘……我们不甘啊……」
鬼新娘们痛哭着,刹那间又是凄风苦雨阴风大起。
贺简看着这些自己该叫婶婆的鬼新娘,一时间面色惭愧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的祖父贺伯生一去南洋做军夫后,也再没回来,祖母就这样守着贺家和公婆孩子过了一生,临终前犹摩挲着当年和祖父在照相馆拍的结婚相片,那褪色泛黄的照片里,祖父英俊斯文,祖母清秀可人,脸上都是新婚的喜色……
他现在终于稍稍能理解,为何婶婆们这么怨恨了。
可这是大时代的恸,非人力可回天……
「你们确实很悲惨可怜,也确实很无辜,但苦的、痛的也并不只有你们,况且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去找当年的刽子手讨公道,反而倒因为果,强行捉贺家后代结阴亲。」宝寐蹙眉道:「小姑娘们,这笔帐不是这么个算法的喔。」
「这是他们欠我们的……」鬼新娘们又尖锐凄厉嚎哭了起来。
闽南语有句话叫:死人直。指的也是死人执,执念的执。
鬼新娘们等待了超过一甲子,日夜煎熬、摧肝沥胆,眼见他人嫁娶生儿育女,夫妻或恩爱或争吵或相合,总归是牵手过一生,而她们等着等着,发苍苍而视茫茫,等成了被人称作老姑婆的独居老人。
音信全无,不知生死,是对等待着的人最大的折磨。
宝寐见她们执念不改,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地缚灵,若是再沾了人命,那可就沦为恶鬼了……心念一动,就打算强行暴力破局!
讲不听劝不动也没差,一个个全部抓起来丢进地府,托好闺密孟婆只要一见到人,呃,魂……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灌上一碗孟婆汤。
就在宝寐左手开始蠢蠢欲动,又想画起奇异博士的圈圈时,始终沉默在侧的温润清朗如玉公子白挚忽然开口——
「嘉义第××番号的台湾军夫,和第××番号的雾社原住民军夫当日登岸马尼拉,就被日军推上火线当诱饵,全员死在轰炸中,屍骨无存。」
一瞬间,大厅内静得仿若针落可闻。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他,目瞪口呆——
「先生,您怎么知道的?」
宝寐也睁大了眼,眸里掠过了一抹异样的思索之色。
「我就是知道。」白挚平静地道。
「不!不可能!不会的,他们不会,不可能死……」艳红旗袍女鬼美娘双眼血泪滴滴落地,痛苦哀号尖叫起来。
「不,不要……」其他鬼新娘无不悲痛惊惧绝望地啼哭,怎么也不肯相信、接受这个令人宛受千刀万剐、痛断肝肠的残酷事实。
阴风惨惨瞬间化成了腥风扑面而来,大厅内顿时四面八方响起了好似来自地狱血池爬将上来的鬼哭狼嚎……
鬼新娘们七孔流血,脸部扭曲狰狞了起来,头顶有尖角冒出,口腔也寸寸长出了獠牙。
宝寐神色微变——不好,她们要变厉鬼了!
她这时也顾不得耍帅了,脸色一沉,扬起手,纤纤指尖窜出星芒,就要弹飞疾射如矢而去——
白挚清眸微微低垂,低叹了口气,沉静的神态竟隐隐有种莹然金光,恍惚间,四周悲怆哀绝血腥翻腾之气霎时被凝结住了,远处似有亘古梵唱普庵咒,四海八荒渡化而来……
瞬息间,空气中浓重的鲜血冰冷刺骨气息一消,四周恍若春风扑面,润物无声,一股祥和自在、清凉悠静,弥漫荡漾于天地之间,令人心神一畅,众人众魂忽地无比宁静安然温暖起来。
鬼新娘们不知何时已然闭上了双眼,厉色狰狞尽褪,回复了或秀气或清丽或温柔的少女面容。
宝寐打量着白挚,心底疑云更重,但是没想到白挚蓦然对她微微一笑,她登时脑子嗡地一热,小心肝儿麻酥酥地荡了一荡,仰头回以花痴到没天没良的傻笑——
公子真真美绝人寰啊啊啊啊!
「宝小姐,劳烦你帮她们了结心事吧。」白挚嗓音清泠泠如深山涧水,沁人心脾。
「好的呀,没问题的呢!」宝寐大妖当场为美色所迷,红着小脸儿二话不说拍胸保证。
「……」厅内众活人见状一阵哑口无言。
大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可以不分任何时机任何场地就能对先生发……咳,那个情,啊。
第7章(2)
美娘众姊妹再度睁开眼,眼中血泪不见,神色无比落寞怅惘凄凉。
原来,她们才是最不值得被原谅的那个人……
仲生、嘉声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辜负她们,他们是被迫为了侵占自己家园的豺狼而战,打那一场根本不属于他们的战争,这才命丧异乡,连魂魄都不得回故里……
「他们在南洋离世,如无人引魂归家,最后若不是被强行入了南洋那处阴司的籍,就是继续作孤魂野鬼。」宝寐看着美娘众姊妹担忧焦虑心痛的样子,心下一软。「不过我家白先生都说了,我也不好袖手旁观,更何况……我既管了这件事,当初给了那只平安符,就是跟你们和贺家结了因果,还实在不能拍拍屁股就走。」
「谢谢仙姑,谢谢仙姑。」
「只要能让仲生回家,仙姑您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自知罪孽深重,如今只想能再见义声一面……」
「福生……福生最恋家了,他一定盼着回家很久很久了……」
一众鬼新娘喜极而泣,纷纷想跪下答谢。
呃,她从大师变成仙姑?这是越混越好的意思吗?
「嗳嗳嗳,别跪别跪,这样可别扭呢!」宝寐眨眨眼。
可没想到贺简也走上前对她深深一揖。「宝小姐,请您也帮助我爷爷回家,我们贺家永记您的大恩大德。」
宝寐笑吟吟地看着他,「我都收了你的顾问费了,当然会把事情办到圆满。」
她可是良心厂商,信誉保证的大妖!
「对了,还有我叔公……」贺简突然想起,焦急地冲过去扶起歪斜的贺叔公,看着老人家后颈中枪处——蓦地一呆。
居然没有伤口?
贺叔公呼吸深沉浊重,显然是陷入熟睡中。
宝寐一点也不觉讶异,看着脸色惨白神情复杂的鬼新娘们,「你们原本也没打算真要了他的命。」
「他……是阿屘啊。」美娘苦涩道。
阿屘是所有兄长宁愿牺牲性命也要保住的贺家一条血脉,她们恨极了阿屘的幸运侥幸,可真正要动手时,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贺简内心泪流满面OS:所以我这孙子辈的动起手来就没关系吗?
宝寐有一咪咪同情地瞥了脸色发僵的贺简一眼,憋住想笑的冲动,点点头道:「嗯嗯,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贺简忍不住了。「你……婶婆们,你们这是故意玩我吗?」
「哟,敢呛声啊?你不怕鬼了?」宝寐一脸稀奇。
「……」贺简下意识往她的身边躲了躲。「呃,这、这不是有宝小姐在吗?」
B组全员嘴角抽了抽——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贺特助。
宝寐闲闲地道:「你也算幸运的了,你这些『婶婆们』距离入魔也只有一步之差,如果纸紮人真的把你这个姑爷架上纸马,缩地成寸送回贺家迎亲,等新娘子花轿一到,阴婚一成,你这条小命就真完了。」
这话一出,不只贺简,全场所有大男人全汗毛直竖——当然,白挚依然眉眼清冷,神态雍容,丝毫不受影响。
宝寐偷瞄着身旁的他,又是一阵心儿酥痒,哎呀呀,还是赶紧把这里的事搞定,她好想法子早日把人给弄到手……嘿嘿嘿。
念头甫落,她随即对美娘一众鬼新娘问道:「你们还记得自己未婚夫婿的姓名生辰吗?」
「记得,我们自然是记得的!」
「好,都一一报给我吧!」
十数名鬼新娘噙泪颤抖喜悦地念出了当年订亲时,双方写在婚书上,刻骨铭心了一辈子的生辰八字。
宝寐听完后,陡一正色,双手合掌,而后缓缓呈羽翼般左右往上一扬,只见指尖点点,飞出了无数雪白莹然透金的小蝴蝶——
「去吧!把人全带回来!」
众人惊艳炫目间,小蝴蝶们仿若漫天雪花随狂风飞卷、翩翩然飞出了贺家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