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荣将军一夜未归。」春桃如实回道。
顾巧皱了皱眉,她现在都饥肠辘辘了,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好好用膳,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总不能像在海口村时杀到他面前看着他吃,她只能按捺下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忐忑,说道:「先用膳吧。」
春桃点点头,领命去了。
顾巧坐在房内等了一刻钟人都没有回来,虽然她没在大户人家待过,但她可是通译了不少书,其中不乏本朝与外邦生活的对比,大户人家该有的规矩,多多少少还是清楚的。
本以为春桃该是交代外头属于主院的下等婢女去传膳就应该回来伺候才是,但眼下看起来春桃是亲自去取了,所以在这个主院,服侍主母的该不会只有春桃一个?
顾巧先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茶早就凉透了,她挑了挑眉,起身走到房门外,果然偌大的院子没有一个是服侍她的人,只有一些洒扫庭院的粗使婆子及花匠等,一问三不知,甚至还不知道顾巧就是荣夫人。
如果今天顾巧只是来做客,受到怠慢她就认了,反正又不是自己不能动手,但今天她是主人,这个问题就大了,可以解释为下人的轻慢,更可以解释为主母的无能。
要是到现在她还不懂这是刘总管的下马威,那就太傻了,今天她要是认怂吞下这口气,从今之后也别想替荣焕臣管好后宅,一个小小的总管就能把她拿捏到死。
春桃终于满身大汗的小跑回来了,她拎着一个食盒,里面倒是满满当当,有羊杂碎烧饼、干烙盒子、馆范、炖小鱼等,都是当地人惯吃的早膳。
顾巧吃了一个盒子并一碗靛鲔,春桃也努力的吃了两块烧饼,消灭的食物却不到食盒的一半。可笑的是最后收拾的还是春桃,她忙忙碌碌的又将食盒拎回去,连给顾巧倒壶茶都没时间。
顾巧无奈,只得让门外扫落叶的仆妇去请刘总管来。
这个命令一下去,一直到春桃都回来替顾巧泡好茶,都快等到午膳了,刘总管才姗姗来迟,身后居然还跟着两小厮,排场比顾巧还大。
「夫人叫小的有什么事?」刘总管态度还算恭敬,但心里是不是这么想就不知道了。
「将军离府前,应当有让你向我禀报这府中的一切,我等了好半晌都没能等到刘总管的大驾,只好让人请你来了。」顾巧虽没管过家,但她学识不比一般村姑,端坐在那里的气势还满像那么一回事的。
本以为只是个村姑,现在看上去又好像没那么简单,刘总管有些摸不清她的底,只能打迷糊仗,「昨日夫人刚来便歇下了,今天早上小的忙着安排将军与夫人带回来的东西,所以才有所怠慢,请夫人原谅。」
「那真是辛苦刘总管了。」听起来无懈可击,顾巧微微一笑,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今日的早膳很丰盛,可是灶房准备的?」
「是啊是啊,咱们灶房的厨子可是京师酒楼挖角而来,每日光早膳就能做出十多种不重样,而且三餐必有海鲜大肉,现在将军回来了,那菜色还能再升一升,午膳整个八大碗四大扒的,定然能让将军满意。」刘总管得意地道:「在这卫城里我老刘敢说,就没有任何一家的膳食比咱们府里好的。」
「喔?咱们府里有多少下人?每日煮这么多,吃得完吗?」顾巧又问。
「这个……应该有个百八十人吧?」详细的人数刘总管也没在意,「吃自然是吃不完的,不过咱们这里是卫城,很多下人是军营出身,军管讲究的就是要管饱,让大家吃饱最重要嘛!」
「那将军向来喜欢吃什么?」顾巧一副想向刘总管打听丈夫爱好的模样,彷佛自己与荣焕臣并不熟悉。
刘总管自然不可能知道顾巧与荣焕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以为比她了解将军了解得多,口气都有些忘形了。「那自然是爱吃肉了!将军是无肉不欢的!」
「这样啊……」顾巧偏头思索了一番。「既然刘总管这么说,我今天想到街上看看有什么可买的,给将军加加菜。刘总管能否替我安排马车呢?」
「马车?」刘总管一副见鬼的样子。「咱们府里谁用那东西,连将军都是骑马的,夫人想坐的话,我让人去租一辆,不过车行离我们挺远,现在去租车再回,只怕夫人出门不到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出不去啊……」顾巧叹息。「既然出不去,我留在府里也无聊,要不刘总管把府里的帐本拿来我瞧瞧,打发打发时间好了。」
「夫人看帐本做什么?」方才还飘飘然的刘总管,突然警戒起来。
「我是当家主母,看看帐本不应该吗?」顾巧好整以暇地反问。
「府里万事有我老刘兜着,帐本繁杂又琐碎,看起来劳心劳力,夫人也不用浪费那个力气,没事逛逛园子、绣绣花不是很好?」刘总管皮笑肉不笑的,显然一点也不想把管家的权力交出来。
「刘总管怎么一副很怕我看帐本的样子?」顾巧的声音还是绵软,但说出的话不可谓不厉害。「该不会是府里亏空了吧?」
「怎么可能?」刘总管脸色一沉,他是军旅出身,情绪一激动嗓门自然就大了起来,
「夫人你这是在质疑我老刘的清白?」
「我就是在质疑你!」顾巧也将脸一板,拍桌站起。「我就好好让你听听,你这府是怎么管的!」
她走到刘总管面前,虽然矮了他一颗头,但气势高张得让刘总管都退了一步,她从未及笄就开始与书铺那狡猾的掌柜打交道,之后还随着父亲经商到省城,谈判时该拿出什么态度,她可是掌握得很好。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回直沽只有两辆马车,其中属于我及将军的五个箱笼已经搬到房里,只剩下一些生活用具,不到两个箱笼。」顾巧直视着他。「五个箱笼春桃只花了一个晚上就整理好,两个箱笼的东西,你有一屋子的奴仆可以使唤,却从昨天晚上忙到现在?要不是你随口敷衍我,就是你怠工!」
确实是他随口敷衍她,刘总管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连辩解的话都找不出。
但事情可不只这样,顾巧又伸出手指着他,让他又退了一步。「每天的饭菜造成大量浪费,你居然觉得理所当然?你以为你家荣将军是挖银矿的,俸禄可以让你这样随便浪费?
「还有身为一个总管,你连府里有几个奴仆都说不清楚,百八十个,究竟是一百个还是八十个?主院几个?外院几个?护院几个?几人负责灶下,几人负责采买?几人负责洒扫,几人负责跑腿?甚至我来了这么久,出出入入张罗的还是只有一个自己带来的春桃,那我要你何用?」
顾巧说这些并非刁难他,史密斯曾开玩笑的告诉她外邦的管家是如何处理事务,那可是钜细靡遗,连主子什么时候晨起什么时候肚饿都要算得精准,她还为此特地打听过州城大户人家的总管行事,虽然没到史密斯说的那么夸张,但基本的精明及细心也是应该要有的。
这个刘总管,就顾巧看来就是太过大而化之,又太自以为是了,拿管军营那一套来管家,简直糊涂。
「若是不知道府中有多少人,你月俸如何发放?工作如何合理分配?谁偷懒谁努力你怎么知道?哪里缺人了,哪里又太多冗员,你能搞得清?」
刘总管冷汗都要飙下来了,确实他在招揽人手时都是缺哪补哪,而且要找就找有名气的,像灶下那个大厨,花重金聘请,但大厨带来几个帮厨他确实不知;又如花匠,这还是由集市挖来的民间好手,但当初他也只要了三人,真正却来了好几个,各有各的好处,他也照单全收了。
因为人员混乱,所以月俸的发放就是时间到了自己来领,领完画押,他觉得有凭有据就好,却没想过人员的配置合不合理,钱是否花在刀口上。
顾巧骂的可不只这些,她手指都快戳到刘总管的胸口,让他又惊吓地退了一大步。
「而且你应该早知道府中女主人要来了吧?有女眷居然不先备好马车?还是你觉得指挥使夫人应该和你们一样骑马出入?你有没有想过荣将军的脸面?况且我们昨日来的时候,马车也是带了两辆吧?车呢?」
这个刘总管就能回答了,只是惭愧地声如蚊购,「那个……我忘了将军带回来的那两辆……」
「还有我告诉你,你们荣将军最爱吃的不是肉,是鱼!」
至此,顾巧已是面色铁青,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很坚定,有条有理的把原本声如洪钟的刘总管压制得哑口无言。
「所以你说,你一个办事奇慢,敷衍主子,奢侈浪费,粗心大意,脑袋糊涂,连主子爱好都搞不清楚的总管,我该不该质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