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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最后,他替她擦泪,俯身啄吻她的眉眸。

  他的唇在颤抖,手指在颤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无法克制地发颤。

  突然间又恨起来,他神情变得乖戾,凑在她耳边哑声道:「樊香实,等你醒来,立刻在卖身契上给本公子签名画押,听清楚了吗?」

  枕上那张秀颜宁静无语,唇色便如头一次取血那样渐转灰败,他胸中顿掀剧痛,又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

  若真能无情到底,那该有多好?

  第15章(1)

  肯定是骗她的……

  肯定是!

  都说好不再骗人,怎又故态复萌?

  什么……她闯进去?

  又什么……什么他心里住了人?

  不信不信!明明就是故竟拿话诓骗她,故竟惹得她心有悬念,故竟要她连坠进梦境,神魂都没法子好生歇息。

  这一次不再是浓浓大雾,她两脚踩在绿草地上,起伏的丘陵不断延伸,她认得这个地方,是北冥十六峰的丘陵地,阿爹曾带着她在这儿垦地种田,他们种麦也种黍米……她又回到北冥了吗?

  远远、远远的那一端,有抹熟悉身影。

  她迈开双腿奔过去,使劲地跑,看清那人模样后,她欢喜大唤——

  「爹!爹——爹啊——」

  她这到高壮黝黑的中年汉子面前,顾不得自个儿气喘吁吁,一手揪住他的袖。

  「阿实怎么来了?」他褐脸带笑,粗厚大手揉揉女儿头顶心。

  樊香实圆亮眸子都笑眯了,仿佛回到幼时,想也未想便道:「我来找爹啊!」

  「你来找我,有人要找不到你,怎么办?」

  她用力摇头。「没人找我的,我跟着爹种田,还要上山砍柴打猎。爹,我身手很好,我练功夫了,公子教我好多东西,公子还教我……他教我……公子……」突然记起什么,她眉心微扭,一脸迷惑。

  樊大叔再次摸摸她的头,温声道:「阿实,你的公子在找你。」

  她突然瘪嘴,眸里泛光,却又倔气道:「他只会骗我。」

  ——樊香实!

  ——给我回来!

  朗朗晴空突然爆开一记大雷,她听到那男人恶狠狠唤她,什么斯文俊气、什么温润如玉全都死了似的,他狠起来跟阎罗大王没两样。

  她双肩不禁缩了缩,将爹的衣袖抓得更紧。

  「我家阿实长大了,心里有喜欢的人了。」樊大叔脸上有感慨有欢喜。「回去吧,爹在这儿挺好,你不能老跟着我,阿实还有自个儿的路要走,快回去,听话。」

  紧紧抓住的衣袖不知怎地已从她手中消失。

  「爹啊——」大雾眨眼即至,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记得爹消失前的笑脸。

  ——樊香实!

  那怒不可遏的唤声再次爆响,她脚下蓦地一空,整个人往底下直直坠落!

  「哇啊啊——」

  *

  「唔……」梦境里中气十足的凄唇叫喊,在醒来后仅如猫儿的喵叫。

  樊香实只觉下颚微疼,口中发苦。

  她一直想把那苦透舌根的苦味吐出去,但有人不允她这么做,硬封住她的嘴,迦她的气息也要强占。

  眼皮沉得要命,吊着千斤重的石块似的,她费了好大劲力才掀开双睫。

  公子的脸近在咫尺,眼神……唔,有些凶恶,朗眉压得有些低,眉峰有些纠结。他的手扣着她的下巴,嘴黏着她的嘴……好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他在喂她苦药,自己先含药汁,再一口一口喂她。

  见她睁开眼睛,瞳心迷蒙却有神,陆芳远缓缓拔开双唇,定定看她。

  「……真醒了?」他声音低哑沙嗄,几难听明。

  「嗯……」靠卧在他怀里,提不起半分力气。

  「很好。」他摸摸她泛凉的颊,道:「你若不醒,我会过去弄死李流玉。」

  「什、什么?」她没听错吧?!

  陆芳远坦荡荡地表明恶心。「没道理她活了,你却活不成。没道理江寒波痛快开怀了,我却伤心难过。」

  她傻了般怔怔望他,见他面庞清瘦,唇上与下颚原本光洁的肌肤竟冒出小胡渣,眼白的地方隐约布着血丝,而嘴角细纹略深……如此不修边幅的公子,她似是头一回瞧见。

  他说「伤心难过」说得那样理所当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好像她当真出事,把一条小命玩完了,他真会既伤心又难过。

  肉身疼痛,心中却微热,她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气若游丝问:「我睡了很久吗?上次……我记得……是、是十多日……这一次呢?」

  「今天是第二十一天。」他声音听起来平静,目中戾气尚余,气她这么久才醒似的,又仿佛曾深进她的梦,知道她有意在那里逗留,不肯走。

  「好奇怪……没道理啊……我才跟我爹说了……说了一会儿话而已,我要跟他种田、上山砍柴,还要跟他……跟他……」

  「你哪里都不去。」陆芳远心头一凛,截断她的话。

  他将药碗凑近她嘴边,她不由得拧起眉,不太听话地抿起唇瓣。

  哪知他的眉拧得比她还纠结,一脸威胁。「张口。」

  ……唔,这男人只会仗着公子脾气凶她。

  以前他还会温柔哄她、诱她,如今他不良的底细全教她瞧清,所以也不遮不掩,火气来了就爆,不痛快就瞪人。

  但,这样才是真正的陆芳远吧……

  胡乱想着,自怜自艾地悄叹一口气,樊香实最后还是乖乖张嘴了。

  药碗轻抵着唇,她缩在他臂弯里小口、小口啜饮,跟只小猫儿没两样。

  药很苦,想到这四合院内没请仆役,那这碗药肯定是他亲手熬出来的,一这么想,她便也认命,不再叫苦,尽管喝得极慢,仍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喝完药,他依然将她搂着,如同抱着一个小娃娃那样。

  樊香实在他怀里努力、努力地呼息吐纳,但心房不太配合,即便她吸进再年空气,都觉不够,而每一下呼息都抽痛,这样的惨状她经历过,只是心头血一减,这次状况似乎更严重。

  一切都十分糟糕,却有一住极好、极好的事——

  公子抱着她,仿佛很为她担忧那样,很怜惜地抱着她。

  他的眼中不再冰冷漠然,有着火气和某些太复杂的情绪,那些情绪逼近表面,让她几能碰触到。

  只恨现下太过虚弱,好想进一步探究,好想看清,但rou体太沉重,拖累了她。

  她细细喘息,费劲嚅唇挤出声音,问:「流玉她……她怎么样了……」

  「放心,死不了。」

  「唔……呵……那、那便好……」她恍惚扬唇,突然有股欲望想摸摸他清耀(月日日隹)面庞,但手臂好沉,怎么都举不起来。

  实在无法再保持清醒,她放弃对抗,让两片沉甸甸的眼皮垂下。

  「公子,我还是想睡……」喃出这一句的同时,她脑袋瓜一歪,再次睡去,那模样仿佛睡着后便不打算醒来。

  倘是当初任她冻死在那雪层底下,是否他此时就不用受这种苦?这些天,陆芳远常这么想。

  她把他害惨了,这几年来深进他的命中,深进他的血肉内,让他执着于她。

  而他也把她害惨了,让她连连受苦,可恨的是,她还受得心甘情愿……

  这几天他还想着一事,如果他未追来江北,抑或来得晚了,她最后是否牙一咬,当真自个儿动手,用那根钢针朝胸上旧伤直刺?

  他能想得出答案,正因猜测得出,才会泛出满额满背的冷汗,五脏六腑俱震。

  「阿实,你胆敢再睡到不愿醒,我真会弄死李流玉。」

  威肋之语徐缓低柔,幽幽如吟唱,睡去的人像是听见了,身子不禁轻颤了颤。

  他将她拥得更紧一些,让她的背心贴着他左胸,指按在她手脉上,搂着她行气,源源不绝的真气从手脉进入她心经。

  「阿实,快点好起来,你还要卖身给我,你不好,我可亏大了。」

  他的声音一路追进樊香实的黑梦中,听到他的威肋,她无奈又气恼,想回嘴,出口却无声。然后他说她若不好,他要亏大了……欸,她才想问他哪里亏大?顶多是……顶多只是她好不了而已……

  咦?脸上湿湿的……

  她在哭吗?

  不……不是的,她没哭,那、那里谁掉泪了?

  突然而生的一股渴望,渴望去看清,那股是气灌注在心魂里,被黑梦拉扯住的她几是使尽吃奶的力气,才让神魂挣开那层厚重黑云,勉强使役太破烂的rou体,细细掀启两道眼缝。

  头往后靠在男人的颈窝,她眸线缓缓往上挪,觑到有泪挂在他下颚。

  他没睁开眼睛,怀抱她却如入定一般,全身真气蒸腾。

  公子……哭了……

  有、有亏这么大吗?!

  她脑中千思万缕,有太多的不敢置信。

  胸房温热充满,感觉到他的气在体内游走。有人为她落泪,她身子虽痛,却再不会痛到想哭了。突然间,死命将她往暗处拉扯的那股力仿佛不再那样执着,她模糊记起,他说要医治流玉,除用她的心头血去试,还必须由他和江寒波轮流输以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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