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孙大少总之就是不肯放人走了,双成当下反感,冷着脸相对:“那也不必,你别为难我们就成了。”
孙大少身后的几位丽人忍不住窃窃私语,他的僮仆们却吆喝起来:
“不识抬举的小娘们!”
“你是什么身分?对着我们少爷,没规没矩地称什么你我!”
“还不快给少爷陪罪!”
双成愈听愈是气恼,要当真认真起来,她难道会怕这班仗势欺人的刁奴不成?
孙大少骂道:“你们这帮奴才嘴狸胡说些什么!双双姑娘若给你们吓着了,回去我每人赏你们二十板子!”
僮仆们不敢言语,诺诺而退。
孙大少又满脸堆笑。“我这帮下人不懂事,姑娘切莫吓着了
她冷眼旁观,早看出是怎么回事,反而觉得好笑。“所以呢,这回你想在易牙居开席摆酒,为我压惊?”
见她笑得妩媚娇俏,孙大少又掉了魂似的连声道:“就是这个意思!不知道姑娘赏不赏脸?”
“又是陪礼又是压惊的,我可担当不起,”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台上戏已散了,你和你这帮人演的戏又不好看,我还是到别处玩儿去吧。”
孙大少闻言瞬间变了脸色,沉声道:“姑娘不肯接受我的赔罪,现在只好请姑娘向我赔罪了。”
吓!真面目露出来了!
“我要向你赔罪?”
“我邀姑娘是出于诚心,但姑娘方才那番话分明是在毁坏孙某声名。我孙彬可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姑娘言语伤我,难道不该有所表示吗?”
他一挥手,示意背后僮仆:“把她带走!”
在这草木皆兵的紧张时刻,突然由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个慢条理昀声音:
“哎,你们俩到哪去了?教我好难找。”
回身一看,正是子虚。
子虚懒懒地立在他们身后,背上扛了一大箩筐东西,满眼的无可奈何。
天定简直快要喜极而泣了,直往子虚怀里奔去。
“子虚哥来得正好,我和双双表姐来河边看戏,孙公子见了,想押她走呢。”
“双……双表姐?”子虚一皱眉,但很快就了解了。“怎么可能如此……哎呀!”
他奔到她身旁。
“我给你的斗笠呢?”
子虚及时赶到,双成心下也松了口气,之前生他的气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听见他问,遂委委屈屈地回答:“让风吹到树上去了。”
可不是?那斗笠还在枝头飘飘晃晃哩。
“这就难怪了……”
子虚叹了口气,转身面对孙大少。
“大少,久违了。”
孙大少也恢复了笑吟吟的神态。“原来是子大夫。”他欠身一揖。“年前家母染病,多亏了子大夫的回春妙手,孙某至今感念大德。”
双成这一惊着实不小,料不到子虚和孙大少竟是相识!
“老夫人贵体康泰否?”
“老人家身体还好,就是前阵子心跳快些,睡得不安稳。”孙大少一笑:“改日还要劳烦子大夫为老人家诊诊脉。”
“大少言重了,老夫人若有恙,在下自当效力,只是双双姑娘这件事……”
“这件事再也别提。双双姑娘既是子大夫的朋友,方才的事本是孙某失礼,还当给姑娘赔罪。”
孙大少朝她一揖,这回笑得没那么讨厌了。“请姑娘原谅孙某鲁莽。”
“只是误会——场,”双成的口气也软了下来:“公子这么说,双……双双可不敢当。”
“难得姑娘大量。”
他一使眼色,背后已有人领命而去,上树取那斗笠。
一会儿,斗笠取下,孙大少将之交付她手,笑道:“这斗笠飞了,我本该为姑娘另责一顶,但一来这是子大夫所赠,二来又恐我买回的不入姑娘眼,故此只有请人为姑娘取回斗笠,权当赔个不是了。”
“我也不打扰三位,先走一步了。”
孙大少褶扇一挥,僮仆们开始抬椅的抬椅,收箱笼的收箱笼,几个丽人盈盈地来到孙大少身边,侍候他上轿。
子虚微笑。“公子虽年少风流,自己身体也该保重些才是。”
孙大少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子大夫,人生贵适意啊!”
说着,一群人前拥后簇,孙大少扬长而去。
双成和天定都吁了口气。
围观者还未散尽,子虚重新为她戴上斗笠,三人一起离开了河边。
“子虚哥,现在往哪儿去?”
“到上元馆吃饭去。你们也该饿了吧?”
“真是有些饿了呢。子虚哥,幸亏你即时赶到,否则双成姐就要被孙大少抢走了。”
双成怔怔地,忽然插口:“其实我倒觉得,孙大少也并不算什么坏人。”
天定吃了一惊广你吓傻啦?他那么恶霸霸地要押你走,你还说他不坏?”
“我不是指这个。孙大少虽然风流放荡,但一提起母亲,态度就恭敬异常。所谓‘百善孝为先’,他能事母至此,可见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是啊,”子虚接着道:“孙老夫人年轻守寡,辛苦守着孙家家产并养大了孙大少,所以孙大少纵使放荡,对老夫人却是非常恭顺。”
天定静了一会儿,才道:“我努力读书,将奢出息了,也要好好奉养爷爷。”
“这才是好孩子。”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上元馆。
上元馆虽只是间小饭馆,受了市集的影响仍是忙碌喧嚣,他们好不容易找到座位,点了菜,又过了许久,饭菜才送上。
三人当下开动,双成夹起菜送人口中,老实说味道不怎样。
“这菜比不上昨晚的好吃。”
“双成姐姐别挑嘴了,就是易牙居、陆羽楼的掌厨师传,也做不出昨晚的口味啊!子虚哥的菜人人吃了揉着肚子叫好,这儿的菜只要别让人揉着肚子叫胃疼,那就不错了。”
听得她头皮发麻,胡乱吃了几口,就不动筷了。
天定却意味深长地笑看她一眼,而后佯怒对子虚嘟哝着:“子虚哥,你方才去哪里逍遥啦?也不带着我们,只叫我们在河边吹风空等。”
“我哪里逍遥了?你没见地上这一大箩筐东西?我是到西市去采买用品,顺便力、点儿药材。”
“去西市?”天定夸张地张着嘴:“为什么不带我们一道去?”
子虚很莫名其妙地看着天定。
“西市的人潮比东市还多上好几倍,带你们去,你们怎么受得了?河边等着岂不是很好?清幽风又凉,又有戏可看,难道还会无聊吗?”
双成这才知道自己这回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时羞愧得面红难当。
天定却还追问不休:“这箩筐真大;东西也多——怕是有六十斤重吧?”
“错了,八十斤重。待会儿只怕那骡子驮了都觉得吃力。”
天定故作天真状:“咦?今天怎么重了那么多?”
“没什么,我给双成买了些衣服用物,”子虚转头看她。“等回了家再拿出来看看喜不喜欢……嗯?怎么了?”
双成以手掩面,根本不敢看他。
“没什么,”天定忍着笑。“双成姐说她也想去西市……”
“去西市?”子虚诧异道:“你难道没告诉她上回你在西市热昏的事?”
好哇!这个天定,原来他早知道了!干嘛不跟她说清楚,害她误会了子虚,还在他背后泼妇骂街!
隔着指缝,她恨恨地瞪着天定。
天定笑着吐吐舌。
“双成姐姐别瞪我了。你想想;当时你在气头上.我说了你也未必听,不是吗?”
臭天定!
子虚看着两人,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你们俩弄什么鬼……算了,吃饱了吗?”
“饱了!饱了!”天定一叠声地说。
“那就走吧。”
子虚弯身扛起那竹箩筐。双成看着,心下实在过意不去——八十斤呢,连骡子都觉得吃力,何况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壮汉。
想到埋头还有他买给她的用物,双成不觉心虚。“我帮你提一些吧。”
子虚却已背起箩筐,淡淡一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今天也让这披风和斗笠压得够了,哪还提得动这些东西?”
他又叹气:“斗笠戴着吧,别再飞了。我只担心……”
“担心什么?”
子虚露出苦笑。“今天孙大少这么一闹,你双双姑娘的名头只怕是响亮得很了。将来会不会有人慕名而来,故意寻事,就难说了。”
她真是又愧疚又难受,垂下头去低声道:“对不起,我都说了不会惹麻烦,却还是……”
“别放在心上,我并没有怪你,”他柔声安慰:“这事本也不能怪你,就是‘巧合,二字罢了。多想无益,见招拆招就是啦。以你我二人能耐,大概也没什么难题是解决不了的,是不是?”
他又笑。“走吧,天定催着我买画糖人儿呢。”
“嗯。”
出了上元馆,天定已是等不及了,腻着子虚往画糖人儿的摊子走去。
画糖的老头子头也不抬,只专心拿着竹枝在糖浆上勾涂,她一看,在描绘齐天大圣,不觉笑了。
“这个孙大圣真活灵活现的!”
天定看了也很喜欢,缠着子虚:“那我就要这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