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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娘的母亲在十八岁那年,生下了早娘。
那时,早娘的父亲已经有了妻子,也有了两个五岁大的孩子。
处于礼教规条都相当严谨的司淳国,早娘的母亲无疑成为家族眼中不知廉耻的代表。为了掩饰早娘的母亲为家族所带来的污名,早娘的母亲被迫嫁予一名来自堇国的富商为妾,以换取兄嫂照顾早娘的条件。
母亲还在世之前,早娘的舅父总是用尽方法编织各种名目,向早娘母亲索取大笔金钱,但夫妻两人却在暗地里凌虐早娘。以为女儿在兄嫂家中过着小姐般优渥生活的早娘母亲,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仅没穿过好衣、上过学堂,甚至连三餐都不见得温饱。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早娘的母亲因病过世。
母亲死后,贪图钱财的舅父以百两白银的代价,将她卖入富豪之家为婢。
早娘如白玉般无瑕纯净的美貌与年轻的胴体,很快便受到主人的觊觎,而被迫嫁予主人为妾。在面临主人多房妻妾的嫉妒、憎恨,以及主人带着的丑恶欲望的淫猥魔掌下,早娘拼了命由富商家中漏夜逃出!
无处可去的她,只能依照母亲的遗言,到司淳国寻找从未见过面的生父。
前往司淳国告成都的路上,早娘却不幸碰上游荡于微国凤翔都,与司淳国告成都山野间的游民盗匪。就在早娘以为自己将要曝尸郊野,成为一缕无主孤魂时,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闯进了她的生命里!
“在微王法治下,你们竟敢光天化日强夺人财?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存在吗?”
“王法?王法就在老子肚皮下!”
男人紫色的双眸中有着正义的怒火,一身儒士的衣着打扮,仍掩不去男人骨子底的傲气与高贵自持。
盗贼们手中的匕首很快地转向男人,凶狠地对着男人刺去。
锐利的刀锋划破了男人的脸颊,男人拾起地上的粗木抵挡,几回缠斗,终被盗贼刺中腰际!大量的血液喷溅而出,瞬间,男人的薄唇汨着血丝,紫色的眼眸突然冲红,仿佛被强大的雷电击中一样的痛苦之声,自男人口中传出。
男人抱着身躯,像在抗拒着什么力量似的,一股暗黑的杀气满布在周身。
“哇啊啊——”
“这、这家伙发什么疯啊?”
“别管了,先杀了他再说!”
盗贼们冲向前去,想要一口气解决掉男人。
当手中的匕首一接近男人时,男人火红的双眸突然发出一道刺目的强光。
接着,盗贼们的身体,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巨手,以毫不留情的方式狠狠地撕裂开来!
凄厉的惨叫声贯穿早娘的耳膜,早娘呆住了,难以相信眼前的光景究竟是现实,抑或梦里的地狱?惊恐爬上早娘的脸,死亡之翼仿佛就震动在耳边,早娘只能蜷曲地抱着身子,既无法移动双脚,也无法保护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早娘突然听见男人的声音。
那声音低沉徐缓,有着淡淡的无奈,以及一种复杂难辨的懊悔。
“还站得起来吗?”
早娘慢慢往上看,映入眼中的不再是巨大的可怕黑暗,反而化回了有双紫色眸采与俊雅容貌的男人脸庞。男人的眼中有霸气、有傲气,却没有妖魔特有的阴暗之气。而那双潭水般深沉的紫色瞳眸,则闪动着隐隐约约的关切。
惊惧还盘旋着,发生在男人身上的急骤转变,让早娘的知觉无法调适过来,早娘只能怔怔地含着惊恐的泪,无法开口地看着他。
“别害怕,我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或许你不相信,但……似乎有可怕的东西在我体内产生了变化。”男人慢慢地解释给早娘听,仿佛也在解释给自己听一般。他轻轻伸出来的大手不再伸向早娘,改以递上一条洁净的白帕与一袋白银。“荷袋中有墩河都的通都牌和白银,你拿着,进墩河都之后赶紧找地方安定下来。涌入凤翔都的游民愈来愈多,龙蛇杂处,你一个单身女子会有危险。”
早娘仍旧没有反应,男人眼神黯了下,但还是把白帕与荷袋塞到早娘手中,随后转身。
“等……等等!请等一等!”
回过头的男人看见两颊又爬满泪的早娘,疑惑攀上眉。
“请……请不要走!请你不要走!”
“你……”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你不怕我杀了你?也许我是妖魔化身成人——”
早娘摇着头。
那么煦暖的眼神,那么温柔的大手,即使是妖魔,也比人类对她来得温厚!
“你叫什么名字?”
“早娘,我叫早娘。”
“早娘吗?”男人望着她,迟疑的神情微露,最后隐去,接着,他伸出手,“愿意……跟我走吗,早娘?”
一种不知名的力量鼓励着她,看着那只伸过来的大手,早娘竟毫不犹豫地迎握上去。
难以言喻的安定中有种预感告诉她,今后可以托付、可以倚赖,也让她情愿跟随一世的,似乎就是眼前这个谜样的男人了。
“不怕的话,那就走吧!”
男人将早娘的小手握在掌中,将她一并带入了生命里,然后……
“早娘小姐,夜深了,请您早点歇息吧!”
“嗯!”
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思绪被打断的早娘轻轻应了声,却怎么也难以入睡。
她坐在素雅的窗台前,水翳般的明眸凝注着窗外的银月,记忆的潮水在今晚突然汹涌而上,不断地拍打着心房。
被那名有双紫色眼眸的男人带走,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了。
当男人将她带回宅邸安置下来后,早娘才知道男人竟是有着尊贵身份的人,在微王朝中担任公职,前行到凤翔都,是为了公务察访才会凑巧与她相遇。
返宅之后,男人的身体似乎恢复了正常,也不再看到暗黑的杀气缭绕在身边,眉宇间也逐渐变得干净清爽,如初见到那时一样。
早娘的心安定了下来,并同时感受到男人好似也为此松了口气。
男人让早娘自己决定去留,早娘选择留下,成为男人宅邸里的女侍,用心侍奉他,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那段时间,早娘觉得好幸福,从出生至今,从未有过那么平稳安定的生活。白天跟着仆婢一起清理男人的宅院,夜里则为忙于公务的男人端上一杯热茶,即使工作很辛劳,却远比在舅父家时来的安稳。
而男人的气息也都一直保持在相当稳定的状态,早娘甚至以为那天所见,只是自己惊惧之下所产生的幻觉。
温柔的大人、尊贵的大人……男人的身影深深地在早娘心中烙下一个美好的形象。
然而,早娘却一再地自欺欺人。
时而莫名的干呕与突然其来的昏厥,一再透露了男人身上的某些异常变化,早娘并非没有注意到,在意着男人一举一动的早娘,隐隐约约也察觉到男人身体上的不适,可偏偏早娘信了他,信了男人对自己温柔地摇着头说“别在意”的话。
也或许,在下意识中,早娘亦不愿相信那么温柔的大人,竟会一点一点地与那一日所见到的阴晦腥光重叠在一起,她情愿相信那只是因为公务繁重引起的疲劳与倦累……
可是,渐渐的,男人的眼神变得狂暴起来。
腥腻的血气与凶厉的兽光总在满月之夜充斥整个身躯。
而后,一切崩毁了。
就在平静了数个月后的一个夜晚,早娘突然头痛欲裂,难以成眠。
起身来到花亭,早娘竟看见了一个可怕的光景——漆黑的花亭角落,是男人熟悉的伟岸身影,但此时他的唇边沾满血,双手亦是一片血色斑斑。
黑暗中,男人的一双紫眸透着诡谲的幽光,而身边则是一对惨遭撕裂的文鸟尸骸。
那一夜,难忍的呕吐感激烈地翻捣着早娘的胃,她干呕了一夜,连胃水都呕了出来。隔日清晨,他出现在门外,不推开门,也不见她的脸,只在房外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是为了什么抱歉?又为谁抱歉?早娘不知道。但悲哀的眼泪却往她的两颊滑落了。
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才会让他又像救了她的那日一样,发生了这般可怕的变化,早娘不明白,也没有人能告诉她。
直到再一次,当男人在早娘面前出现那发狂般的变化时,早娘终于明白,一切早就在初识的那时,变得再也无法一样了。
就在那夜过后不久,男人终于露出难得一见的笑颜,如昔温文地带着早娘前往王都参加一年仅只一次的赏灯节。
王都街道的繁华与富丽,夜晚华灯初上的朦胧美景,让初见微国王都的早娘欣喜万分。早娘喜孜孜地牵着男人的手,感觉男人掌心不断传出的温热包裹着自己的手心、手背。那炽热的温度是只有人才会有的,缱绻了许多的关爱与怜惜。
早娘和男人,这里、那里,商家、店铺,一间一间地游览。她忍不住三、两次偷偷紧握了下男人的手,仿佛为了确认这只大手的的确确存在,没有虚空,不是幻影。而男人也像是感受到早娘的不安、羞怯与欣喜,只是淡淡地露出笑容,任她一紧、一松,一松、一紧地握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