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喜渔色的介王在死前几年更是变本加厉,镇日只知沉溺在美貌妃妾的窈窕胴体中,几乎不再上朝。
留衣已记不得自己曾经见过介麒多少次红着双眼,苦苦哀求父亲介王关心国政,她只记得最后一次看见、介麒,是在王都被幸峨侯攻破的一年半前。
那时,生性温柔的佐辅因为在朝会之上破口辱骂介王,而被怒不可遏的介王关入天牢中。当天夜里,留衣带着微冷的饭菜偷偷溜进天牢里,只见到介麒一脸死灰地盯着天花板,像个木偶似的动也不动一下。
她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牢门,牢内的介麒回过头,对她霹出一个死了心的惨淡笑容。
“快逃吧!留衣。主上已经失道,再不久,百姓的怨怒一定会升上天空化为巨龙,将介国摧毁……主上已经没有救了,我也无力再将他拉回王道。”
“那介麒呢?介麒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是佐辅啊!是生来辅佐王的麒傲,王生我生、王死我死。我不会走,就算得眼睁睁看着主上被杀、介国被灭,我还是不走,要一辈子守在主上身边。当初是我选择王的呀,”
“介麒不走,我也不走。”
“傻瓜,你还有大好的人生,将来会遇到疼爱你的丈夫,保护你一辈子。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得要活下去!即使再辛苦,也一定要努力地活下去。”
介麒的声音还是如往常般的温柔,但望着那双像是看透一切的苍凉眸子,留衣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她哭的是介麒厌世的脸庞,哭的也是父亲介王的昏庸与无道。
没多久,介麒在太宰卿的力保下被放出天牢,再过几个月,她便听说介麒病倒床榻,药石难治。
幸峨侯破城而入的当天,病弱的介麒死守于介王的寝宫之外,后来皇城的宫门破了,在火光与烟硝间,她也失去了介麒的消息。
原来介麒真的死了?
啊……也好,死了的话,才不用看见自己兴建起来的介国被父亲这样毁灭!
“我不会剑技、不会御射,你想要我怎么回报你?”留衣有些茫然地看着地面。
“用你天生的武器。”
身体吗?!留衣苦笑出来,那就是要她用贞操换自日的命吗?“如果我说不呢?是不是就像绮妃说的那样,将我卖到妓院?”
“介王死了,介宫破了,王权更替之后,王族生死堪虑……如果成功了,我会将你送离介国,到时你想去哪都是自由之人。生跟死,只有一线之隔,活得自由与活得像行尸走肉也只有一线之差,你要哪种结果全都由你自己决定啊!留姬。”
留衣看着将月,把选择权丢给她的他眼中并没有一丝同情,对她的生死,他根本不在意,即使现在就死在此地,相信他也绝不会为此眨一下眼。
是活得自由,还是活得像行尸走肉?留衣的脑中转着将月的这句话,一瞬间,恐惧好像慢慢远离了,至少……至少自己还有一点权利选择活着的方式,不是吗?
“即使再辛苦,也一定要努力地活下去!”
眼畔眸间,仿佛又出现介麒那双深幽的眼睛。
冷冷的,留衣听见自己的声音。“我答应你。”
“今晚的询政厅会由‘左恶’醴骁巡夜,我会将你送进询政厅里。希望隔日清晨,我能听见醴骁死的好消息!”
第二章
雨丝渐渐停了,缓缓升上如墨般深重夜空的是清莹如水的明月。
历经战火侵袭的王都如今显出一片虚空,破碎的萧条景色让人一点也无法想像过去曾经繁荣的风华。
才刚夺得主权的幸峨侯还来不及整顿遭受昏政腐蚀的王都,将月因此得以在金钱的贿赂下收买了询政厅的官人,让留衣以烟花女子的妆扮偷偷进了询政厅的仓房。
稀落的月光透过窗帘射人狭小幽暗的仓房,冰冷的匕首贴在身上,留衣蜷曲着身子窝缩在角落,隐隐约约只觉得自己像还没清醒一样。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梦中那个男人的身影,但记忆的影像很模糊,没有一点温暖的色彩,有的只是男人手上那把白得像闪电一样的长剑,在满布的火焰中发出一种阴森的冷光来。
说不定今天就是她的忌日!留衣望向窗外黑色的夜空,忍不住浮起这样的念头,尽管手中握着匕首,仍然清楚地感觉到夹杂着恐惧与怯懦的紧张感。
由于生母早在数十年前失宠,因此虽贵为王女,留衣却从来没有接受过身为一国王女该有的基本教育。所有留衣知道、听到的知识,全都来自佐辅介麒,也因此,除了知识,留衣不懂射御,甚至连最基本的自卫能力也没有,手中的匕首,与其说是刺杀用的武器,不如说是将月给予她的自裁工具。
突然,留衣感到好笑。
临行前,将月要她以烟花女子的身份进入询政厅,用美丽的容貌及年轻的身体诱引醴骁,然后在两人缠绵之时动手杀他。
要一点都不了解男女情事的自己,以身体狐媚对方,像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连她都很清楚根本难以成事,实际上,这只证明一点,留衣的生死,将月与绮娘根本一点也不在乎。
如果成功的话,就算是意外中捡到的好处;若是失败,至少可以知道醴骁不是女色可以轻易动摇之人,更何况就算失败了,死的也是她而不是他们……将月心里转着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想法吧?
死了一个自己憎恨到极点的男人的女儿,将月甚至连眨眼都不会多眨一下。如果在死之前能够连夺走介麒生命的醴骁也杀了,那就是这个满是漏洞与破绽的计划最完美的结果了。
而明知这样的行为愚蠢至极,为了能活着逃离介国,留衣也只能赌上一赌。
“娘……保佑我,请你保佑我——”她甩去心中不安与不祥的感觉,在心里默默呢喃。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回廊上,出现了几名男子的说话声。
紧接着,是一阵从容缓稳的脚步声。
“醴骁将军,询政厅东冀和西翼已经全都清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侍卫的声音传到留衣的耳朵。
直觉的反射动作促使留衣冲出阴暗窄小的仓房,等到她发现自己身处何处、正在做什么时,将月的计划已经被这样的行动全然打碎。
“叛臣幸峨侯的走狗!纳命来——”
“将军——”
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夜里的宁静,男人身旁的侍卫对突然袭来的人彤全都怔住了,这一怔愣的瞬间,留衣满是破绽的行动,竟意外地突破了男人身边的防御。
“刺客!是刺客,抓住那女人——”
“别大叫!你们想吵醒所有人吗?!”微怒的声音威仪地制止了侍卫们的叫嚣。
在匕首刺上身体之前,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留衣的手腕。
修长的手指有着雕塑品般的美丽弧线,突出的指节则显露了大手主人经常使用的痕迹。强劲的力道与不容抗拒的钳制力,让留衣很快就明白这个男。人冷漠的武将气质与性情。
她抬起头,望向眼前的男人。
映人眼中的是一张有着不似武将的俊秀脸庞,他端整的五官、深邃的轮廓,优雅而出色地编织成一身令人激赏的英挺气质,然而最特别的不是这张俊俏的容貌,而是嵌在那张脸上的一对金黄色眼眸,如晚昏余辉时的橘金落霞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存在形成了这双异色的眼睛,并以浓浓冷讥与不屑做为妆点的佐料。
啊!是他,是那场舞宴中,遇见的那个男人!
“真是了不起的守卫,竟然连烟花女子也能随意闯人询政厅里。我不知道近侍队的素质已经高明到这种教人不可思议的地步了!”男人的声音不算低沉;独特的声调中带有一种特殊的嘲弄。
他并没有认出留衣,略嫌冷淡的双眸瞄了她身上的廉价衣饰一眼,讽刺之意再度表露无遗。
“下……下官以为……”
“以为什么?还不派兵到幸峨侯的起居所查看?”
“是!那、那么这个女人呢?”
“哼!我自会处理这位勇敢的刺客。”
侍卫长怯懦地应了两声,而后带着几名侍卫匆匆离去。
外厅的廊上只剩下几名侍卫及醴骁。
眼见对方的武力锐减,被禁制住的留衣马上又兴起挣扎的念头,然而这样的挣扎却毫无助益,被男人紧紧抓住的手腕仍无法挣脱,试图靠近的侍卫被踢中了几脚,忍不住哀叫出声。
“哎呀!好痛!可恶,你这女人!”
“怎么?你们连手无寸铁的女人都要打吗?”
留衣闭紧着眼等着侍卫即将落下的巴掌,但男人轻冷声音却意外地响了起来。
“可是这女人……”
“只不过是被踢中几脚就这么难以忍受?近侍队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娇贵了?”
“是,那……那现在要怎么处置这个女人?”
“怎么处理?烟花女子从哪进来,当然就从哪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