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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空气仿佛凝结了,四处窜起的惊恐叫声也像是静止下来,满满充斥在留衣耳膜的声音,只剩下那副伟岸身躯传来的心跳声——

  在烟硝终于平息后,卫兵火速冲了进来。

  “将军!”

  “您没事吧?将军!”

  卫兵的声音忽近忽远地传入留衣的耳中,她无法分辨,只觉得耳中仍然回荡着那阵急骤如焦的心跳声。

  忽然,一股温热的东西沾黏在她脸上,留衣伸出手,纤白的细指立即血红一片,她抬起头,看见一只细长的铁片,铁片穿透了醴骁的肩膀,汩汩地流下醒目艳红的血液。

  “都厅的状况如何?”

  “栖澜的警戒烟哨已经燃起了,另外在叶都、翼都、梁嗣都和醒都也都看见同样的烟哨!”暂代醴骁军权的参军审慎的回报。

  “叶都、翼都、梁嗣都和醒都也都受到攻击?王族的余党终于按捺不住,决定进行大规模的反扑了吗?”

  “将军!请您先移驾医部吧!”

  “受伤了吗?可惜现在不是时候。”醴骁伸手抚摸着自己身上黏稠的血液,并轻轻推开留衣,将她移出自己浑身是血的身躯。疼痛似乎侵占了他的身躯,一股灰暗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但他依旧冷笑着,英挺的剑眉因为伤口的扯动而微微皱了起来。不能再让那些无知的王族余党横行下去了,参军!”

  “在!”

  “目前醴军还有多少可动用的兵马?”

  “除了上官将军掌控的驻境军马及合中部署的军马外,尚有五万余人。”

  “传令下去,守住都门,任何可疑分子一律拦下。除驻境及都中部署都军外,其他中将整备所属军马,等候军今,全军追捕残余王族党翼!所有都军必在天亮以前将那群贼党缉拿到案!”

  “是!”

  参军领令离去,醴骁则让军医对伤口做了处理后,端正地穿起银胄铠甲。

  留衣瞪着他,无法相信此时此刻,他竟还想带兵追缉贼党。“你想死吗?”

  “人总是会死。”

  “那就不要骗我,为什么要一再救我?告诉我,连这一次也是吗?连这一次也只是为了不想顺了司寇的意而已吗?”泪水滑落留衣的双颊。

  人确实都会死,可是这一瞬间听见他的话,竟让她的心揪痛不已。

  “为什么我要救你吗?那又为了什么你这么想要知道原因?”他望着她,脸上的讥讽不再出现,闪躲的色彩在淡淡薄笑之下不再武装紧密,那双眼中仿如夜雾弥漫的困惑已将他的心情完全泄漏。

  “将军,哨兵追查到叛军的下落了——”

  “派遣一支队伍到这里来,守住宅中所有人,一旦发现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参军的急报中断了两人对话。

  他仿佛因此得到喘息的机会,在层层涌入的兵士簇拥下,回避了她满是泪痕的脸庞。

  远去的背影在留衣泪眼蒙胧的眸瞳里变得模糊不清,她握紧双手,感觉到一切难以解释的憎与恨、忧与惧怯慢慢融去,慢慢化作泪水滑出自己的身体,淹过了所有脑海中阴晦的记忆碎片。“你不能死!”

  他不能死!

  没有理由,无法解释原因,她只要他活着。

  即使一辈子永远无法重新再开始,即使一辈子鸿沟般的差异永远横跨在两人之间,她只要他活着,就像他要她活下去那样——

  “你答应过要让我看到你死!你绝不能死在我以外的人手中!”

  锁甲轻撞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发出空洞而寂寥的回声,醴骁回过头,微扬的薄唇似乎说了什么,隐藏在风声中,留衣没有听见。

  ★ ★ ★

  这一晚,煽动暴乱的火苗在介国各都同时燃起。

  以齐都为主力攻击点的王族余党虽然人数众多,却因组成军马尽是心怀二心的乌合之众,很快便溃败在纪律严谨的醴军攻击下。余党残兵逃到都外的密林时,被趁胜追击的醴军由四面的出口团团围住。

  为了尽早结束这场恶斗,让主帅醴骁能够返都接受治疗,醴军的数名副将采取极端的猛烈火攻。炽热的烈焰在油脂的倾倒下熊熊燃烧,将整座密林笼罩在一片火墙之中。乌黑的浓烟自密林顶端窜起,惊慌的叫喊与凄厉的呼救声伴随着落荒逃出的余党残兵冲出了密林。

  时过夜半,各都郡陆续传来顺利铲除引起暴动的王族余党残兵,而在齐都郊外蔓延的火势,则在天快亮时被醴军逐渐扑灭。慌乱的逃命者被守在森林四边的醴军一举擒拿,然而逃命者与被践踏的尸首内,却始终没有发现王族余党的首脑将月。

  历经爆炸阴影笼罩的询政厅与军部各都军,在这一夜所逮捕到的王族残兵口中,套出了将月主导陷害醴骁的一切阴谋,“左恶将军叛变”的不名誉终于含冤昭雪,然而,远在齐都的醴骁的状况却一点都不乐观。

  大量的血液从醴骁的身体流失,领军缉拿王族余党的激烈战况使伤口大受冲击,尽管军医已经缝合伤口,高烧与昏迷却仍笼罩着醴骁充满死亡阴影的灰暗脸庞。

  连续数日,醴骁梦呓不断,仿佛随时都会失去生命之火。

  “啊,母亲……”夜里,床上的男人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

  留衣惊醒过来,拧起湿布换下已被醴骁高热体温温热的湿帕子,仅只是一点点轻微的震动,他好看的黑眉立即纠结起来,疼痛泛滥在那张俊俏的脸庞上,留衣慌了手脚,只能伸出手,不停地在男人的发上轻轻抚慰。

  “母亲……母……亲……”醴骁的声音断断续续,微而难闻。握住自己的大手,像是走失的孩子终于找到母亲般,紧紧牢抓。

  无法改变出生的不名誉、年幼失怙的痛苦、成长时期的坎坷,是造就醴骁乖戾个性的最大原因。在经历战火洗礼的混乱聂国中,一个年幼的孩子根本无法自己生存下来,为了能够活着,他吃尽苦头,直到被幸峨侯发现前,他就像是被人遗弃的野狗般,独自度过很长一段露宿街头的生活。

  没有享受过温情的醴骁,无法了解情感的面貌,在那段餐风露宿、充满诈欺与讹骗的生活中,他只学会如何怀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比起还有母亲的爱、比起还有介麒给予的温暖,她比他更为幸福。

  她并不是世上最可悲、可怜之人。

  透过莞庆的口,她才明白他始终不曾快乐过。不懂得去爱,不懂得被爱,只能以不断的伤害、强烈的反驳,去隐藏自己的孤独心中的畏惧,在他心底那个还没成形就已经被现实扼杀、对幸福有着无限憧憬的少年,只能存在夜里懦弱出现时,独自啃噬心底悲痛的伤痕中。

  “别丢下我……”

  “不丢下你,再也不丢下你!”她抚着他的脸,轻声宠哄着。

  细吻心疼地落在他的颊上,一个,两个,三个……晕黄的烛光下,那张俊秀脸孔上好似泛起了微亮的水光。良久,被丢弃的恐惧才慢慢离他远去,游移在那对紧闭眼帘上的水光,也才终于消失。

  “别丢下我……”总是冷笑的薄唇缓缓升起了一丝安心的笑。

  留衣看着他,忍不住悲恸袭上身来,这个可怜男人的软弱,竟只有在失去了清醒意识时,才能无虑地释放出来。过去,他压抑了多少儿时惧怕的泪水?连哭泣的勇气都没有的人,好可怜!

  七天过去了,醴骁仍在昏睡。

  在不断的日出与月落间,仍以紧闭的双眼无言地隐蔽了属于生命的鲜丽色彩。

  等待他清醒的日子中,留衣并没有停下日常生活,她一样清晨醒来,梳洗、用膳、读书、写字;傍晚时,用膳、盥洗,而后熄灯歇息。因为等待是一种令人容易发狂的时间流逝,她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强迫自己进行生活的脚步。

  第十天时,醴骁清醒了,带着意识不清的眼神看着她。

  她还来不及惊喜,也还来不及通知莞庆,他又再度陷入深眠。

  留衣捧着那张没再露出嘲讽表情的脸庞,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啊……情愿他是醒着嘲弄她,也情愿他是冷笑着奚落她……只要他能醒来,他怎么待她,她都甘心忍受啊!

  “小姐,回房歇息吧!”

  莞庆、如敏不停地在耳边唤着她,她却怎也不肯离去。

  在见到那双金色的高傲眸子重新睁开以前,她无法睡,也睡不着。现在她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拨抚着他散乱的发丝,偶尔打开书,说着孩子们睡前的故事;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安抚自己心底的不安。

  第九章

  十八天后,醴骁终于清醒过来。

  受伤的身躯虽然躺卧良久,却似乎没有一点酸麻的感觉。他睁开眼,适应着房内的光亮,发现房中除了自己,还有一名趴睡在床沿的女子。女子是留衣,那个阴错阳差走进自己生命的王族之女。

  那张泪痕满的脸庞上,有着醴骁再熟悉不过的线条,可现在,那张总是倔强着的小脸似已不见怨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写满了浓密担忧的紧皱黛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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