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青红的曲线交错着,在苍白肤色的陪衬下,更是明显到像是会忽地凸出来般难看。她眼神一点,搓揉相迭的手,却搓不去那丑痕。
  沉闷感充塞在心里,她抿紧了唇,不经意地抬头,骆旸认真的脸庞在她的视野之内,他还是很专注地在进行自己该做的事,所以她可以尽情地看。
  不是妳不够好。
  他说过的话蓦地在耳旁响起,只是那么短短一句,却让她透不过气的压缩意识忽然轻盈起来了。
  对了,他没有嫌弃过她,一次也没。
  他跟她的夫君不一样,是不同的,所以……所以她可以奢侈地偷偷靠近他一些吗?只要一些些就好。
  「啊——」
  一声凄惨哀叫,伴随着乒乓撞击的声响从楼梯间传来,把她吓回了神。
  骆旸也听到了,他从椅子上站起,对上她的目光。
  「妳待在这里。」他走出来,比了个手势。
  「嗯。」她微赧,乖乖正坐口他下楼察看,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那个傻瓜跌倒了。」他很快地说明状况,进办公室从桌上抄起车钥匙。
  孟恩君楞了楞,才知道他说的傻瓜是指谁,担心地问:「很、很严重吗?
  「她的小腿被钉子插到,我带她去医院。」才转身,他顿住,回过脚步向她。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嗄?」不论是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忘了她的。这样就够了。
  虽然时机好像不太对,她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明白自己动作缓慢,根本是个累赘,她赶快摇摇手,找个借口:「不要紧,你快点带雅文去,我……我不喜欢医院,在这里等你就好。」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虽然极其微薄。
  骆旸沉吟了会儿,原本觉得有些不妥,但顾及到她的意愿,而且他并没有任何立场能够限制她的自由,何况,他最早时还希望她能自己学着独立。
  这附近还算热闹,来往的人单纯,只是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应不会花掉多少时间。
  「那好吧。要是无聊,就自己去拿书看。」他指指旁边的书柜。
  「嗯。」她努力答允。
  他步伐尚未跨出,瞥到她紧握的细白骨指,心念一动,人掌无声息地抚上她的发顶,又轻又柔。
  「妳顺便帮我个忙吧。」旋啊旋,他把她一头清汤挂面揉得乱七八糟。「桌上那些设计图可花了我不少时间,它们就交给妳了。」
  她的视线内都是自己干燥的发丝,根本傻愕住了。「……咦?」
  什么?那些图不是很重要的吗?她记得雅文说那是要参加竞赛的。他的意思是交给她保管?可是——
  「拜托妳了。」他没多说什么就消失在门边,脸上好像挂着淡淡的笑。
  留下她,静静地坐着,领受他蔓延到她身上的温暖,呆了好久好久都不记得要动。
  其实她清楚,只是待在这里顾着,压根算不上什么帮忙的。可他却给了责任,把他要紧的东西交付给她,让她有参与感,发现自己也有小小的用处,在好欣喜、好欣喜啊!
  满满的感动,让她眼角有点酸酸的。
  深吸口气,她从椅子上站起身。
  缓慢地踱进办公室,走向骆旸的桌子——那原本以为不能进入的领域。
  望着桌面上摆放的东西,还是那么奇形怪状,一点也没变。那些白纸上她仍是一无所知,但不知为何,好像不是那么遥远了。
  一向空空的地方,填进了某种愉悦,呼吸之间,连成纤捆丝网,将她包围着。
  真的好开心。
  她打量着骆旸的座位,想象他每次坐在这里的那分执着,然后傻呼呼地自个儿笑出了声音。
  没办法停止,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扩越大,她隐藏不住了。
  他的人、他的气息、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胸中回绕着、旋转着,修复她残破已久的心房。
  不经意地游移着目光,却看到一本摊开在几上的图片书,她顿住!
  下一刻,她欢喜的情绪霎时冻结曰「这、这是——」图片上的房子,怎么好像……读着图片旁的文字说明,她更是脑中一片空白!
  她震惊不已地瞪着那本书,简直无法置信!
  「怎么可能……」她喃喃。一千……二百多……
  一千二百多年!?
  「碰」地一声巨响剧烈爆起,屋内的玻璃窗被强力震破,彷佛天摇地动,一剎那间,她来不及反应,墙上的木头架子掉落击中她,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晕厥了过去。
  第七章
  好痛……好热!她的头好疼啊!她又作梦了吗?
  「妳想死吗?」
  谁?是记在说话?声音好冷,可是又有点耳熟…
  这里是哪里……好黑呀……
  「妳是不是想死?」
  她……是……是啊。
  她想死啊。从好久好久以前,就不想要自己的命了。
  因为她常常在生病,娘会过世,她真觉得是自己害她操劳过度才会如此;一直以来,她都好伤心好伤心。
  她是个不祥之人,她明白的。
  夫家里的人,咬耳朵时都好大声说呢。说她是克星,说她是瘟疫,说她不要脸,大声到她有时都怀疑他们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很尽力了,可是为什么没人愿意看看她?
  真的真的,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想要健康起来,拚命地吃那好苦的药,但是,病还是没好啊。
  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她那么远?
  她在这里啊,在那个暗沉的房间里,在那张冷榻上,她会乖乖吃药的。
  她不吐,她忍住……所以……所以……
  不要走开,留下来陪陪她……好不好?
  「妳真的想死吗?」是啊……没错……还是死掉的好……死了,就不会再那么难受了对不对?
  她好累……找不到理由活下去……好辛苦……
  好……好辛……想……去那里……等……不对……
  有点……不对呀……
  等一下!
  孟恩君疑惑地歪着头,停下脚步,好像感觉自己张开了眼,却只看到一片黑。
  她是不是忘掉什么了?
  转过身,她站在原地,凝睇着空无一物的身后,用力地想。
  有什么感觉不可以忘记,有什么人占据在心,要想起来呀,不然会被骂呢!
  啊,对了。
  还有骆大哥懂她呢。
  即使她吐在他身上,他也不会别开脸;就算她身体再怎么不好,他还是曾关心她;虽然他老是在生气,老是那么凶,但她就是能感受到那是一种好意的表达。
  他不嫌弃她,细心照顾她,肯听她说话,心甘情愿地陪着她。
  他好好呢。
  若是她现在死了,他会不会难过?
  心底深处涌出一股抗拒,她皱皱眉,慢慢地,开始往来时的方向前进。
  步履一跨出,她就感觉神智整个变得轻松。不知名的激动推着她,让她走得更急了。
  她说要等他的,所以不能跑太远,让他找不到啊。
  对……对:还有她答应莫姨晚上回去喝她熬的汤,她跟小风打勾勾一趄看故事书,约定好要振作坚强,还有那些小孩子软软的身体好好抱,她有好多事没做,好多人在等她——快快快、快回去!
  别让骆大哥担心,他会一点都不可怕、却很凶的骂人呢。
  不能死、不能死:对,不要死……
  她不要死了!
  黑潮被道厉光给劈开,裂缝瞬间扩大,溅出一团颜六色的混杂。她头部逐渐涌起强烈的疼痛,呛鼻的空气也随之扑来。
  「咳:咳咳咳:」孟恩君大大地喘着气,人眼的尽是白茫烟雾。「咦?」额上的刺疼提醒她已挣脱了梦境,她抬手一摸,腥黏的红液弄湿了牠的指。
  跟她一起倒在地上的置物架牵拉回了昏迷之前的记忆,她被烟熏得两眼难睁。
  对、对了,刚刚她听到一声像是爆炸的巨响,然后被木架打到了……怎么回事?
  她强压下惊慌,动了动四肢,爬坐起身,幸好只有左手稍微扭到,右脚被玻璃划了道口子,不过不是太严重。
  艰难地扶桌站起,耳边就传来了紧急的鸣笛声,还夹杂着几声:「失火了!」的急促叫喊。
  着火了……难怪那么多烟……幸好还没烧到这里……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有没有人在里面?」外头已经开始有人进行抢救了。
  「我……咳咳:」她摀着嘴靠着桌子,呛痛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求救,明明门就在眼前,双脚却无法移动,「这里……咳咳咳:」她已经咳得满脸是泪了。
  心脏猛然跳动着,她揪住自己的衣襟。
  不不,不能是现在……
  灰雾蒙蒙中,她连连按照医生曾经教过的方法深呼吸,告诫自己绝不能在这节骨眼发病。
  「还有没有人?」声音比刚才更近了。
  这里有人……她张口想叫,但别处燃烧的劈啪音却盖过了她。高温之下,她有些晕眩了,望着看不清的门,泪啊汗啊血啊的,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以的,一定可以逃出去的!能做得到的,所以不要慌张。
  她要对自己有信心,也不想没试过就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