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是我最心爱的学生。”张锦天说完这句话,他难为情地走到窗前假装看外面的街景。
  琥珀倒没有介意这些,在她的心里,除了子宁,从来就没有容纳过别一个男孩子,所以,她甚至没有留意张锦天涨红的脸。
  “张老师,我请求你,为我找一份工作,只要够我交学费和杂费就够了。我可以一面做事,一面读书,什幺辛苦工作我都可以做,我吃惯苦的,搬石头都可以,但一定要有时间让我上学。”
  住在张家,琥珀心情很愉快,张锦天对她好是不用说,张妈妈也很疼爱她,无论什幺家务也不让她做,老是说怕做坏了她一双嫩滑的手。琥珀每天吃饱了就睡觉,才只不过一个星期,她的身体不但已经恢复过来,而且已经长胖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住和吃的问题,以前她住在柏年家,环境幽雅,空气清新,房子大,有花园,有空气调节,又有彩色电视机,这儿也有电视机,不过是黑白的。每次看《家变》,忘不了朱江穿一条白色的长裤,红橙色的杏领毛衣,可是现在看到的,只是一片黑白,每当朱江演感情戏,感情发展到高峰,眼泪未淌下的一剎那,眼睛会充血通红,这样发自内心,形于外表的面部精湛演技,她也看不到,实在可惜。
  这儿环境也不好,打开窗口就看见隔壁,空气污浊,虽然不如徙置区,但是,晚上麻将声清晰可闻,只要脚踏出门口,就会碰上人。那条走廊,窄窄的,没有光彩的,看了就不顺眼。
  而且每天总有几个女人来来往往,每个来的人都像看洋娃娃似的向琥珀直瞪,穿著一双露着黑脚趾的日本拖鞋跑通街,琥珀看了,心里也不舒服。
  吃的,也是个问题,在叔叔家常常吃鸡吃鸭,每天都有美味的汤和肉,但是在这儿,真真正正的是清茶淡饭。最初几天还算好,慢慢的就只有一些很多骨的小鱼和廉价瓜菜,有排骨吃算是好菜了。
  每当琥珀胡思乱想之后她就会深深责怪自己,人家对自己那幺好,非亲非故,竟然让自己白吃白住。她在乡下又不是没吃过苦,怎幺在冷柏年那儿做过了几个月的富家小姐的生活,就什幺都看不顺眼。
  物质的享受,虽然是差了些,但是她精神愉快,不用受鸟气,这就足以令她开心。以前看电视,一小时为限,现在,可以由早看到晚上,直至张锦天睡觉了,如果不是张锦天睡在厅上,她还可以继续的看以下的节目。
  这天没适合的电视节目,她走进厨房死缠着要替张妈妈做家务,张妈妈拗不过她,让她打鸡蛋。
  她正在拿着两只筷子,在三只鸡蛋里拌啊拌,突然听见开门声:“琥珀,琥珀!”
  “锦天回来了,快出去!”张妈妈抢过她的筷子,笑着把她推出门外。
  “张老师,放学了!”琥珀倒了一杯茶给张锦天:“快六点了,学校开会?”
  “不,我已经替你找到工作。”
  “真的?”琥珀拍着手,叫起来:“是什幺工作?”
  张锦天低下头,托了托眼镜框:“我怕你不喜欢,所以……我不敢说。”
  “除了打劫银行,我什幺都肯干。”
  他偷偷看她一眼,见她那幺急切,这才抬起头来:“我们学校后街有一间国光书院你知道吧?”
  “我知道,他们的校服是绿色的。”
  “他们的学校只有一个工友,一个人,做不了所有的工作,因此总务主任,想请一个清洁工人,帮帮手。比如,未上课之前,把桌椅抹好,下课后,把地板打扫干凈,一个月洗两次地,抹两次窗,主要那工友做,你辅助他。”
  “这些工作,我可以做。”
  “那位总务主任——胡Sir和我有点交情,他说你喜欢念书可以免费入学,不过薪金很少。”
  “有多少?”
  “一百五十元。”
  “学费呢?”
  “中三的学费八十元。”
  “连学费我有二百三十元啦!让我想想,我每个月差不多有三条红衫鱼。”
  “你愿意去做?”
  “为什幺不愿意?什幺时候可以上学和上工,我担心功课赶不上。”
  “明天就去,他们正在等人用,吃了晚饭,我陪你去做新校服。”
  “好啊!我去告诉伯母……”
  第八章
  从此之后,琥珀过着半工半读的生活,虽然辛苦,但是,只要能够继续念书,她已经十分高兴,何况,张锦天每天一定提早出门,和琥珀一起上学,帮琥珀抹桌椅,他下了课,又去替琥珀打扫地方,所以琥珀一点也不吃力。
  日子在平淡和愉快中度过。
  几个月了,琥珀始终没有忘记子宁。
  有一天,她收拾衣服,偶然在衣袋内找到一张和子宁合拍的照片,两个人手拉着手,两个人露着甜蜜的微笑。
  琥珀像发现她的宝物,把相片收藏在枕下,每天临睡之前,她一定要看一遍相片,才能够安然入睡。
  一个月前,她把羊毛衣送上王家,刚巧王夫人不在,她把毛衣交给忠叔。
  不知道王夫人有没有替她把毛衣寄给子宁?也许没有,为了怕引起珍妮的不愉快,珍妮真幸福,有人处处为她着想,她却没有,为什幺?太穷?相逢恨晚?也许,是她命不好,好的东西不应该属于她。
  琥珀的母亲常常说:“认命吧!”
  “是的,认命吧!”琥珀对自己说:“读够书,就好好干一番事业。”
  这天,午睡醒来,她走近门边,轻轻开了门,听见张妈妈和张锦天在轻声谈论她,琥珀连忙把门掩上。
  她靠在墙上,心跳得急了一点,他们在说她什幺?
  她很好奇,很想知道,终于,她把房门开了一条缝。
  “……我不是管你,但是,你已经快三十岁了,难道不应该结婚?”
  “妈,你不要忘记,我每个月只能赚很少的钱,怎能养家?”张锦天苦恼地说。
  “现在,不是养着一家三口?”
  “孩子呢?三个人就永远只有三个人?”
  “船到桥头自然直!”
  “总之,我不想太快结婚。”
  “我以为你带琥珀回来,是要和她结婚……我知道,要培养感情,几个月来,大家同住同吃同上课同下班,还不够了解?”
  “我带琥珀回来的原因,已经对你说过几十次了,她是我的学生,她有困难,我帮助她,就是那幺简单。”
  “那你到底爱不爱琥珀?”
  “这……”
  “哈!面红得像烧乳猪皮,一看就知道你喜欢她。琥珀这孩子,的确令人喜欢。锦天,别放过机会,向她求婚吧!妈储了一点钱,够你们结婚之用。”
  “我不能娶她!”
  “为什幺?她已经不再是你的学生,没有人再会说你师生恋。”
  “问题并不在于此,而是……琥珀根本不爱我,别再妄想,琥珀已经有了爱人。”
  “谁?”
  “王子宁。”
  “就是去了美国的那个富家子?琥珀真笨,他都不理她,还想他干什幺?”
  “琥珀这女孩子,很死心眼,听说,那姓王的也很爱她。”
  “爱她?”张妈妈很鄙夷地哼了一声鼻音:“爱她就不应该溜掉!”
  “其中有很多复杂原因,别再说了,琥珀快要午睡起床了。”
  “我不管,我一定要琥珀做我的媳妇。”
  “妈……”
  琥珀再一次掩上了门,她缓缓地躺口床上,她承认张锦天是个很好的年轻人,忠诚、善良、品格清高,她也很喜欢他。可是,正如张锦天说的,她是一个很死心眼的人,她既然爱上了王子宁,就永远不会再爱别人。
  深感负欠张家母子太多。
  每一次她出粮,领到了薪金,总会拿五十元给张妈妈加菜,另外送张锦天一份礼物。
  这一个月,她给了张妈妈一百元,张妈妈不肯要,琥珀很诚恳地说:“一百元,还不够我一天三餐,我还占了一个房间。”
  “自己人,说这些话干什幺?锦天又不是看不起你,把钱收回去,多买几件新衣服,我知道你最喜欢买新衣。”
  “伯母,我笨,不会赚钱,可是,我这是真心孝敬你的,你不能不要。”
  “假如你在我家里居住也要付钱,那就太不像自己人,我不要。”
  “好吧!既然伯母不要。”琥珀一直走回房间:“我也不好意思继续住下去。”
  “你要搬走?”
  “是的。”琥珀把一只皮箱拿起来。
  “何苦,何苦呢?”张妈捉住她的手:“你不要走,我收下你的钱就是了!”
  “谢谢伯母!”琥珀把一百元塞进张妈的手里:“我去买菜。”
  “带钱去!”
  “我这儿有,买一只鸡,张老师喜欢吃盐水鸡。”琥珀边说边跳,走出去拿菜篮。
  她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些。
  一百元虽然代表不了什幺,但是,她不愿意受张家太多恩惠,她怕欠人家太多,将来要用自己来还,她是属于子宁的,她谁也不要。
  幸而张锦天很守礼,也没有对琥珀说过半句轻薄的话,否则,琥珀愿露宿街头,也不会留在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