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到医院探视病人。」
  「我送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有车。」
  换了比她调皮的二晶,也许会诙谐的说:「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但是一品只觉得累。
  看到病人,仍觉安慰。
  胡可欣戴着特制面罩,精神甚佳,乐爱兰已苏醒,她母亲正喂食。
  诊所与医院来回奔走,十分消耗体力。
  一品用冷水敷面。
  看护见她出现,悄悄说:「姚以莉在等你。」
  一品推开办公室门,「姚小姐。」
  「叫我以莉得了。」
  「你气色好极了。」
  「杨医生夸奖,我刚接拍一个广告,客户也那样说。」
  一品看这位城内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艳色天下重,繁华都会最重视美女装饰,经济环境大佳时不在话下,此刻面临衰退低潮,更需要漂亮清凉面孔解闷。
  「杨医生,你有功劳哩。」
  一品笑而不语。
  她根本不会承认姚以莉是她的客人。
  不过,这位著名女演员每年都来请她。
  美人遗憾地说:「鼻子还是太尖了。」 姚以莉有点不知名外国血统,轮廓分明,非常上镜头,但老想精益求精。
  一品轻轻说:「鼻尖最难做。」
  「在杨医生没有难成的事」
  一品微笑,「你又不是狮子鼻。」
  「歌星谭早馨的鼻梁是你垫高的吧。」
  「谁?」
  「杨医生守口如瓶。」
  「也许人家来求诊时用别名。」
  姚小姐笑点头:「是,你又不看娱乐版,根本不知谁是谁。」
  「全中。」
  「我也要那样的鼻子。」
  「你已公认『第一美女』。」
  「第一?」姚以莉惆怅,「不知十年后又是第几。」
  「过几年你上岸嫁人,不必再理会排名。」
  「嫁人?」她忽然笑了,「医生,先替我除去左颊上大雀斑。」
  「马上可以做。」
  一品发觉美女后颈有一个箭嘴形纹身图案。
  「是真的纹身?」
  「是。」
  「哎呀,要除却十分困难,为甚么不用黏贴图案?」
  「不够刺激。」
  此刻,如云秀发,雪白肌肤,加一个青紫色纹身,确有震荡感。
  「医生,胸前这颗痣也请一并除去。」
  解开衣裳一看,一品唔地一声。
  是一颗凸出边缘不规则黑痣。
  一品说:「这颗痣需看皮肤医生,我写专科医生名字给你,马上替你预约,你立刻去。」
  「是甚么?」
  「我不知道,为安全计,还是先化验为上。」
  姚以莉不出声,十多岁的她一向成熟,思绪心理一如中年人。
  「脸上雀斑已经消除。」
  「谢谢医生。」她取出香烟。
  「以莉,香烟该戒掉了。」
  姚以莉笑笑,「要戒的何止是烟酒。」
  「毒品尤其不能沾染,一时刺激,终身受害。」
  「杨医生苦口婆心。」
  「真似老人家,可是?」
  「不,我爱听,今日已没人同我说真心话,身边亲友只会讨好我,连亲母亲妹在内,因想自我身上讨便宜,哪敢逆我意。」
  「最不好听是真话。」
  「杨医生也怕真话?」
  一品学母亲的口气:「女婿呢,外孙呢。」
  两个妙龄女子都笑了。
  姚以莉说:「如果环境允许,我也希望多读几年书。」
  「相信我,你现在已经够好。」看护进来说:「皮肤专科邹医生已在恭候。」
  姚以莉点头。
  一品说:「我会与邹医生联络,如属良性,我动手替你割除。」
  「如果非良性呢?」
  「届时再说吧。」
  「糟糕,这下子可要失眠了。」
  语气十分镇定,真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看护待她走后,才忽然想起,「姚小姐送来蛋糕。」
  「你拿去请人吧。」
  「上天会妒忌红颜吗?」
  这种问题如何回答。
  雷授打电话来,开门见山:「一品你已见过师弟妹,捐多少给无国界医生会?」
  一品笑答:「十万。」
  「好,够爽快。」
  「师傅现在眼中都没有我,净叫我出钱出力。」
  雷授呵呵笑,「贝洛已回领养家庭,你可要去探访?」
  「我马上去。」
  领养她的是一对姓金的美籍夫妇,居住环境良好,对她十分关怀。
  金先生说:「小孩自难民营救出,无名无姓,也无身分证明文件,当时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一品说:「那么,一切从头开始好了。」
  「她不愿开口说话。」
  「反正会去英语国家,重新学习。」
  「不幸中大幸,她与我俩算是十分投缘,午夜哭泣,我一去抱她,立刻住声。」
  「一定是做噩梦了。」
  「贝洛,来,过来。」
  小孩似认得医生,离远站定。
  一品取出一块硬币,玩一手简单魔术,把硬币变走,又变回来,小孩看得高兴。
  「杨医生真难得。」
  一品微笑。
  「一早已有男朋友了吧。」
  一品忽然感慨,「无人认领。」
  金太太意外,「甚么,天无眼,我来帮你介绍。」
  「不不,」一品说:「我怕误人青春,我都没空约会。」
  「胡说,今日谁还要求女友如贴身膏药,我手上自有好男子。」
  一品骇笑。
  「杨医生勿误会我是三姑六婆,我并非时时如此热心。」
  「我明白我明白。」
  「明日下午请来喝茶。」
  「我─」
  金太太诚恳地说:「别推辞。」
  「好,好。」一品同贝洛说了一会子话。
  她指着金先生:「爸爸。」又看着金太太说:「妈妈。」
  小孩忽然明白了,这两个对她无微不至爱护怜惜的是甚么人,她转过身子,清晰地说:「爸爸,妈妈。」
  金太太先是愕然,继而轻轻把孩子拥在怀中,泪盈于睫,「妈妈爱你。」
  金先生只是说:「杨医生,记得明天下午三时正。」
  这种约会,比鸡肋还乏味。
  一品关心美女的是化验报告。
  她问邹医生:「怎么样?」
  「真人比照片更漂亮。」
  「喂,师兄,报告如何?」
  「良性,你随时帮她切除吧。」
  一品松口气,「通知她没有?」
  「一姐,这事当然系你来做。」
  一品立刻亲自拨电话到姚家:「杨医生要与姚小姐谈化验报告。」
  姚以莉的保母急地说:「谢天谢地是杨医生,我如热锅上蚂蚁,你请快来。」
  「甚么事?」
  「以莉喝醉酒,痛苦呕吐。」
  「我立刻来。」
  「对,医生,报告如何?」
  「无恙,不过如不戒酒,后果照样堪虞。」
  一品赶到姚家,才发觉保母定力过人。
  姚以莉已经半昏迷,吐了一床,地上有碎玻璃,手指割伤,血渍斑斑。
  一品为安全计,立刻说:「送院。」
  「不,杨医生,本市记者专门只会做明星自杀新闻,被他们跟上,以莉前途尽毁。」
  「真悲哀。」
  「你说以莉?」
  「不,我指记者生涯。」
  一品马上替姚以莉诊视,的确只是醉酒,并无服药。
  注射过后,她微微苏醒,保母替她更衣,搬她到清洁客房。
  一品扶起她质问:「你意图轻生?」
  她喃喃说:「如果身体坏了,我一无所有。」
  「你没事,别自己先吓死自己。」
  「医生,年轻女孩不住出来竞争,有些只得十五六岁,甚么都肯,压力甚大。」
  「你仍是女皇。」
  她苦笑,又闭上眼睛。
  保母焦急,「怎么样?」
  「让她睡十个小时也是好事。」
  保母放心了。
  「叫佣人煮点白粥,把窗户打开。」
  一品替女皇包扎割伤手指。
  电话又响,保母忙着去应付。 一品到这个时候才有空打量姚以莉的香闺。
  城内不知多少阔客想坐到这喝一杯咖啡。
  可以用美轮美奂四字形容,一品从未见过那么多华丽的摆设置在同一间室内,家具灯饰全部是有名堂有来路,水晶玻璃、镜子、鲜花……布满每个角落。
  但是女主人心事也一样多。
  一品放下药物,告辞,忠心的保母送到门口。
  有些东西,的确是金钱买不到的吧。
  回到诊所,接到二晶的电话。
  「姐,你可有空来看看我这一单病例?」
  「好,反正有空。」
  二晶捧着一只玳瑁猫。
  「牠怎么了?」
  「主人发觉牠茶饭不思,送来我处,一检查,发觉肚子里全是-」
  「老鼠?」
  「不,钱币。」
  二晶取出一只盘子,里面盛着十多枚角子。
  「立刻开刀取出,你说奇不奇。」
  「原来猫也可以做财迷。」
  「现在牠没事了。」
  「叫我来,就是为这件事?」
  「牠的主人在外边。」
  「啊。」原来如此。
  二晶笑,「帮帮眼。」
  一品也笑,「你自己喜欢便可。」
  「虽然这样说,可是我也希望得到第二意见。」
  「你以为是看医生?」
  「不,货比三家不吃亏。」
  一品伸手去抚摸玳瑁猫,「这只猫岁数也不小了。」
  这时助手匆匆进来,「杨医生,警方送来这只狗。」
  连见多识广的一品见了都一震,狗的喉咙不知被甚么歹毒的人狠狠割了一刀,血肉模糊。
  二晶立刻抢救,一品只得离去。
  她听得有人忿慨地说:「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
  真的,说得好。
  那天傍晚,一品应邀到一间酒馆去欢送一位旧同学。
  她到的时候,有人正在说:「逸菱算是远嫁了,不知可会习惯赫尔辛基的生活。」
  一品吃惊,「芬兰首都?该处冰天雪地。」
  新娘只是笑。
  一品随即点头,「好的男人难找。」
  「逸菱,如不习惯,即刻回来,千万不要死撑。」
  「逸菱,学人家的语言,起码三年。」
  一品不出声,要她跑那么远,可以吗?
  若果为着异性,牺牲得那样悲壮彻底,确需详加考虑,留下来,也一定可以遇到合适的人。
  「生活沉闷,能有突破,值得追求。」
  「祝逸菱幸福。」
  「很近巴黎,可常去游玩。」这班老友心中都在想:三个月后,当可见到逸菱重新在银行区出现。
  正在兴高采烈,一品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个熟人,他是王申坡。
  一品刚想与他打招呼,一个长发女子比她快一步,已经似一条蛇般窜上,搂住王申坡送上香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