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往阁楼而去。门下有灯光渗出,门后传来飕飕声,像武侠片中掌风呼呼。
  哎哟,莫非这李寻欢当真非等闲凡人?
  嗟,她妈妈含糊不清的说些什么很远很远很远的亲戚时,她就该想到他也是他们一族的。
  瞧他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真能装。水仙遇到他,只怕要立刻开花,而且一年四季的开。
  要不要敲门呢?
  不不不,敲了,岂不正好给他机会继续装?
  如果她可以隔着门板……
  “什……么……”
  她惊吓地跳起来,转过身。
  寻欢不解地望着她。“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她惊魂未定地一手抚着胸口。
  “你……在……在门上找……找……什么东……东……西?”
  “啊?我……呢,我好象听到里面……你去哪了?”
  “唔,喝……喝了太…:太……太多汤……”
  “拉肚子?”
  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起来。
  他微笑。“你肚……肚子饿……饿?”
  “嗳,不晓得怎么搞的。”她不好意思地把手按在腹部。
  “还……还有……鸡和……牛……牛肉。我……陪……陪……你。”
  “哦,没关系,你去睡吧。”
  他摇摇头。“睡不……着。我认……认……床。”
  “好吧。”
  池瑛烧菜时。他坐在餐桌旁,。捧着一杯水,看她看得目不转睛。
  她忽然想了起来。
  他的目光。他身上的香气。她……
  “我昏倒了。”她喃喃。“所以我这么饿,我没吃晚饭嘛。”
  “你贫……贫血吗?”他关心地问。─“我?贫血?不会吧。我很健康的,长这么大不曾生过病,连头痛都不曾有过。”
  “你有……有……点……点苍白。”
  “是吗?”她摸摸自已的脸。“我天天照镜子,怎么不觉得?”
  他站起来,把她烧好的菜拿到桌上。
  “你是做什么的?”
  “医……医生。”
  池瑛笑起来。”不会吧。真的?你是医生?”
  他也笑,丝毫不介意她带着些许嘲谑的口吻。
  “是……是儿……儿……科。”
  “是儿科医生?”
  他点点头。
  “在哪?”“长……岛。”
  “长岛?”池瑛筷子举在半空。“你从美国回来的?”
  他点点头。
  “你到台东来做什么?”
  “义……义诊。”
  池瑛不由得肃然起敬。“老远从美国来台湾参加义诊,精神可佩。”
  寻欢涨红了脸,低头喝水。
  “你知不知道你家和我家是哪里的远亲?”
  “不……不知道。我妈妈说……是很……很……”
  “很远很远很远的亲戚。”
  “对。”
  “唔,从美国长岛来到这,是不近。”
  他咧咧嘴。
  “你会在这待多久?”
  他不语。
  池瑛从饭碗上抬起头,询问地看着他。
  “不……不一……定。”他回答。“你……你呢?”
  “我住在这里。”她笑道。
  他脸又红了。“你……做……做什么?”
  “我爸或我妈没告诉你?”
  “说……问……问你。”
  她叹一口气。“和他们说话,你不习惯吧?你爸妈一定不像他们这么……异于常人。”
  “不会。差……差不……多。”
  “我不相信。不会吧?”
  他笑。“你的口……口头……禅很可……爱。”
  池瑛做个鬼脸。“谢谢。对了。我在教书,教小学。所以和你的工作对象有点异曲同工。”
  寻欢的眼睛、嘴角皆含笑。“我喜……喜欢小……小孩。”
  “我也喜欢,我喜欢别人的小孩。”
  “祖……祖安是……是……你哥……哥的小……小孩?”
  “对。”
  她站起来收碗碟。
  “他……他们不……不在?”
  “嗳,出远门了。”
  “你……对……对祖安很……很好。”
  她自洗碗槽而回头看他一眼。“他告诉你的?”
  他摇摇头。“你昏……倒,他哭……哭了,不吃……饭。”
  “祖安也没吃?”
  “吃……吃了。池……妈妈说你……累了,来……来不……及上……上……上床。”
  “所以躺在厨房地板上?”池瑛失笑,继而想起来———“是你把我搬上楼的吧?”
  她不说“抱”,说“搬”,引他咧嘴而笑。他点一下头。
  “我觉得升在空中,好似腾云驾雾,以为作梦哩。原来如此,谢谢你。”
  “不……不客……气。你很……轻。”
  “才怪。”
  把洗好的餐具放在架子上,她转向他。
  “多亏有你在这,不然我爸妈搬不动我,我可真的要睡在厨房地板上了。”
  其实她没有倒在地上,他接住了她。
  妙的是,池爸爸在那当口进来,看了他们一眼,视若不见地走向餐桌,口里喃喃:“三分之二了。”按着喊:“葱油鸡!罗宋牛肉!今天是什么日子?”
  池妈妈随后而至,也没头没尾的咕浓:“这样就昏了?太丢人啦。那是白切鸡,爸!─爸。”
  祖安最后进来,瞪着他和他臂弯里的池瑛约半分钟。
  “你把我姑姑打昏了!”然后男孩开始哭。
  池妈妈哄骗他……
  池爸爸则拿筷子指着寻欢。“哎,哎,把她放下,过来吃饭。”
  他把池瑛抱上楼才下来,池爸爸已经吃完,离开了餐桌。
  “你的家……家人很……有……有趣。”
  池瑛微笑。“可不是吗?住上一阵子,你要不就习惯他们,要不,当心发疯。”
  他也微笑。“我喜欢他……他们。”
  他掩嘴打个呵欠。
  池瑛本想聊聊他的家人,不过他反正不会马上走,还有时间。
  “回去睡吧,谢谢你陪我。”
  “不客……气。你……呢?”“我也去睡呀。明天还要早起。”他们一起上楼,停在上阁楼的梯口。
  “晚……安,池瑛。”
  “晚安,李寻欢。还是我应该称呼你李先生?”
  他笑。“寻欢。”
  “好,寻欢。要是那张床还是让你睡不着,起来做五十个掌上压,保证你累得一躺在床上马上打呼。”
  他挤挤眼。“我……试试。”
  两人各自回房。
  池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等了很久,上面没有任何动静。
  她微笑着闭上眼睛,进人梦乡。
  ※※※
  第二天早上她下楼时,心想寻欢必定还没起床。
  屋内静悄悄的,池爸爸就不在院子打拳,也没在客厅看报纸。
  通常池瑛起来第一件事是叫祖安起床,但今早他竟然比她早起。
  厨房里没人,一份早餐留在餐桌上。
  怎么回事呀?今天大家都干嘛去了?她推开后门,惊讶地张大眼睛。
  “妈,你在洗衣服!”
  池妈妈瞪她。“大惊小怪,不洗衣服,你以为我在干嘛?玩水啊?”
  “可……可是……现在是早上没错吧?”
  “是半夜。你起晚啦,还不快把早餐吃了到学校去。”
  “我晚了吗?现在几点?祖安呢?”
  “寻欢送他上学了。”
  “爸妮?”
  “现在是咨询时间。你一个一个问,查户口啊?走开,走开,我正在忙呢。”
  池瑛─一头雾水的回到厨房,看看墙上的挂钟。这个挂钟是为祖安挂上的,其它人都不需要藉钟表看时间。
  今天她好象是屋里唯一失了常态的人。
  不到七点呢,祖安已经上学去了。
  他平常最讨厌参加早会,不赖到最后一分钟,无论如何不肯走。
  因为早餐是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餐,池爸爸总要细细嚼。慢慢咽,吃个一、二个小时,等池瑛和祖安都要出门时,他便晃进他的视听室。
  想来是寻欢在这里的关系。爸妈要表现得和一般家庭一样。
  这倒好。
  池瑛吃完早餐,将妈妈为她准备的饭盒放进手提袋,走到厨房外面。
  “妈,我走了。”
  洗好的衣服已晾了起来,池妈妈则不见人影。
  池瑛耸耸肩,骑上脚踏车,心情愉快地上班去。到了中午,她才想到早上忘了把饭盒拿去焗热。不晓得她妈妈中午做些什么大菜招待寻欢?
  他在哪里义诊?
  她一个上午都在想他。
  不是故意想他,只是,不知何故,他动不动就跳进她脑子里。
  她还是不解,何以她会忽然昏倒?
  似乎是和寻欢身上的香味有关。那香气好奇特。
  和他的名字一样不寻常。
  在武侠小说作家笔下,什么千奇百怪的人名都不奇怪,用在真实的人身上,便异常起来。
  寻欢的爸妈若干脆直接给他命名为“飞刀”,才更好玩哩。
  池瑛兀自发笑。
  唉,她只好吃冷饭盒了。
  不过如果有寻欢作陪,冷饭盒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吧o“池老师,有人找你。”
  她的一个学生在教师职员休息室外面大声报告,一群跟着一起的学生在后面叽叽咕咕地笑。
  池瑛抬起头,见到门外那个修长的人惊喜地起身。
  “寻欢。”
  他笑吟吟走进来,转身对那群小家伙说:“谢……谢。”
  他们嘻嘻哈怡簇拥在门口。
  池瑛挥挥手。“好了,好了,统统回教室去。”
  休息室里,另外两位女老师都停止了吃饭,眼睛发直地盯着寻欢。
  “你怎么来了?”她正想着他呢。池瑛很高兴。
  他举高手上的三层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