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厨房前,顺手关掉她妈妈忘了关的炉火。
  唠叨她记性不好。真是。
  到了后院阳台,出声之前,池瑛探头看看棋盘。
  池爸爸正在冲锋杀阵哩,鹿死谁手,就看这一着了。
  她屏息,不敢在这紧要关头打扰他。
  一番深思熟虑后,池爸爸捻起红马。
  “抽车!”
  池瑛暗暗呻吟:吱哟,怎么走这一着呢?
  果然,黑马自动移了轻快的一步。无声但有力的将了池爸爸的帅。
  池爸爸右掌往大腿用力一拍,指着他的无形对手。“就知道,每次把黑棋让给你,我稳吃败仗。不过呢,哼,我虽败犹荣。我有色盲,红色是我的致命伤,你胜之不武。”
  池瑛抿抿嘴,以免笑出声。
  “再一局?再一局就再一局。Who怕Who?”
  池爸爸大手一挥,所有棋子一一自动定位。
  池瑛叹一口气。
  “爸,你当心迟早被祖安看见;…”她瞪大眼睛。“他已经看见了,是不是?”
  “别吵,别吵,生死一战。”
  “怪不得他说……爸!我们大家说好让祖安做个正常小孩,用一般方式养育他长大嘛。他几时看见的?”
  “啧,他进来我就看见了,我开的门。吃你的老兵。”
  “什么,你还开门让他进来?”
  “呀呀呀呀!丫头,你看你,吵吵吵,人家炮打过来,我都没看见。”
  为防祖安这时候回来,池瑛索性坐到父亲对面,和他对奕。
  “爸,祖安几时看见你一个人下两个人的棋的?”
  “两个?三个我照下不误。当心啦,宰你一匹马,嘻嘻嘻,看你往哪跑。”
  “抽车,将军。爸,我在问你,怎么会让他看见呀?”
  “想将我的军?早得很哪。走象,反将。”
  “很好,你赢了。他看见了几次?”
  “输赢用说的吗?乱七八糟。他小时候见过一次,现在样子变了。重来重来。”
  池爸爸抬手,池瑛赶忙趴在棋盘上。
  “别下了,爸,妈叫你去吃饭。什么东西样子变了?”
  “不是东西,是人。不分胜负不吃饭。你要陪我下吗?”
  “我可以陪你下一盘,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你让祖安看了几次。你说谁样子变了?”
  “祖安样子变了吗?”池爸爸茫然,“不会吧,今天早上我还看到他。”
  “爸!”
  “哇,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耳聪目明的,你当我是聋老头啊?”
  池瑛深吸一口气,从头来过。
  “爸,你说你开门让他进来?”
  “对啊,你妈在洗衣服嘛。他去洗澡,她去买菜,我下棋的时间到了。你下不下?不下,去玩去。”
  “洗澡?”池瑛一怔。“你是说楼上浴室里那个人?”
  “楼上有人?谁?”
  “我怎么知道?我刚才以为是小偷,可是———”
  “小偷!”池爸爸跳起来,摩拳擦掌。“好大的熊胆!有小偷你怎么不早说?该说的不说,吵我下棋。”
  池瑛拉住他。“不是啦,妈好象认识他,她还拿毛巾给他。”
  “你妈拿毛巾给小偷?那他大概不是坏小偷。”池爸爸又坐回去。“下棋,下棋。”
  池瑛转动眼珠。
  算了,她爸爸本来就弱听,当他一心在棋盘上,雷打在他耳边他也听不见。
  她回到屋内,站在楼梯口,纳闷楼上的男人究竟是谁。
  “在这发什么怔?你爸呢?”
  池瑛转身。
  “尚未分胜负。妈,那个人……”她手指着楼上。
  “我忘了买芹菜和葱。”
  “一定要用吗?”
  “没有葱,叫什么葱油鸡?”
  葱油鸡也有啊,楼上那人是何方贵客?
  “好吧,我去买。要多少?”
  “我去我去,你不知道葱和芹菜长什么样。”
  池瑛啼笑皆非。
  池妈妈在屋内打转。“妈,你找什么?”
  “钱包。钱包不见了。我明明……”
  “在你手上哪。”
  “咦,”池妈妈举起手。“也不吭一声,害我找了半天。”
  池瑛摇摇头,对那位不知名的陌生客更好奇了。
  池妈妈也许十分随兴之所至,但她是乱中自有她的井井秩序。池瑛不曾见她以今天这么……兴奋。
  犹豫半晌,她轻轻走上楼。
  他应该从浴室里出来了吧?
  这屋子本来是平房,池韦要结婚时,加盖了一层,祖安出生前,又在二楼上面盖了个阁楼。
  池瑛至今不能谅解她哥哥、嫂嫂,两人竟闹到分别离家出走,留下未满月的小儿子,谁也没有回来看过他。
  阁楼后来成了储物间,大部分是祖安四岁以后就不再一顾的玩具。
  池瑛觉得因为没有父母,祖安因此心灵比其它孩子早熟。
  她和父母都给了祖安他们所有的爱,但她知道,那永远不够。
  她兄嫂以前的卧室,自他们离家后,便一直空着。祖安的房间就在隔壁,池瑛的在他对面。
  这位贵客,要睡哪?
  总不会是她兄嫂的房间吧?
  里面没有人,但是,阁楼上的箱箱笼笼都堆到这里来了。
  妈妈把他安置在阁楼?不会吧。
  池瑛走上去。
  阁楼的门开着,她伸头进去。
  噢,老天!
  原木地板光可鉴人,一张崭新的四柱床,新床头几,几上一盏陶瓷座抬灯,窗边一张藤椅,窗上的竹帘也是新的,椅上有个可爱的软垫,墙壁则挂了几件印染布。
  天花板,池瑛眼睛张得又大又圆,挂着好几个纸绘灯罩,高高低低,有方有圆。
  “搞什么?再放几张桌子、椅子、泡上一壸茶,这里可以当茶艺馆了。”她喃喃。
  不管这位贵客今天几时到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人”绝不可能以人力做出这么多事。
  “哦,妈,你也破戒犯规。”她呻吟。
  人呢?
  她走进去,看到床脚放着一个旧皮箱。
  她刚才看见的明明是张年轻男人的脸,怎么提的是老爷爷年代用的皮箱?
  池瑛正好对古老的东西有份偏爱。她蹲下来仔细看那个皮箱。四角和边缘都磨损了,皮质仍然坚固得很,被了色,光彩未褪。
  古董吧。看皮上的光泽,它从未失宠过。
  爱屋及乌,她不禁对这位贵客产生一丝好感。
  “啊。。。。。”
  这声惊喊,吓得池瑛跳起来,也“啊”地喊了一声。
  他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站在床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他的上身仍是光裸的,下半身穿了条深色长裤。他一手抓着裤腰,一手抓着毛巾。
  她得说他的骨架真是不赖。宽眉、结实的胸膛、窄腰,整个身材修长得十分匀称完美。
  “你干什么?想吓死人啊!”她先发制人。
  他脸孔通红。“我……我……对不起,我……”
  “你躲在床底下做什么?”
  “我……不是……我在……找东……西。”
  “什么东西?找到没有?”
  “没……没有。我没有听……听到你……进来。”
  “是没听到我进来,还是投找到你要找的东西?”
  “都……没有。”
  “我看没有人嘛,就进来了。而且门开着。你掉了什么?”
  “扣……”
  他这时忽然看到自已光着上身,连忙举起抓着裤腰的手护在胸前,然后发觉做错了,又换拿着手巾的手去遮,结果是错乱间让他的裤子滑了下去,露出他的紫色内裤。
  池瑛本来应该背转身,可是,紫色内裤?她太惊讶了,而且他扭扭捏捏把两条腿向内弯,弓着身子,左右两手挪来换去,不晓得该用哪一只覆掩下身,哪一只适盖上身,那模拐实在有趣。
  谓为奇观哪。
  “遮遮掩掩什么呀?”她好笑地说,“把裤子拉起来就是了嘛。”
  他蹲了下去,脸孔充血似的。“请你转……转……转……”
  池瑛原地转一圈。
  “转啦。”她逗他。“是转……转过……”唉,竟有如此害羞的男人。
  她转过身。
  “你干嘛像个大姑娘似的?又不是全身一丝不挂。”
  他没作声。
  “我可以转过来了吗?”
  “等……等一下。我穿……穿衣服。”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他说:“好……好了。谢……谢……你。”
  池瑛慢慢转回来面向他。
  他穿上了一件衬衫,但一手仍提着裤腰。
  “你的裤子怎么了”
  “扣……扣子掉……掉了。”
  “哦,你刚刚趴在地上找扣子?”
  他点点头。
  “我帮你找。”结果它就在她脚边。
  “谢……谢。可……可不可……以借……针?”
  “你贵姓?”
  “啊?”
  这位贵客怎么有点傻瓜似的。
  “我怎么称呼你?”
  “哦。”他腼腆地笑笑。“寻欢。”
  池瑛眨眨眼。
  “什么?”
  “寻欢。李寻欢。”
  “李寻欢?小李飞刀李寻欢?”
  他羞涩地笑笑。
  “我不……不……会……飞……飞……刀。”
  “哦,那真可惜。你爸爸还是你妈妈是武侠小说迷,给你取这个名字。
  “我……不知……道。”
  “要不要我帮你把扣子缝上?”
  “不不不不,我可……可以自……自己缝。”
  “真的?那我去拿针线给你。”
  “谢……谢。”
  池瑛走到门边,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除了针线,还需要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