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再唱那些陈腔烂调行不行?现在你不是那个一文不名的可怜小姑娘,也 不用下厨动刀做菜,你名满天下,是个富有的、自由自在的、男人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你为什么不去想这些?”
  蓝霞拿出难能可贵的耐心,开导她。
  银夜却是不领情,还是哭着脸说:
  “算了,我只是求你陪我去看个午夜场,你却巴不得说服我去和男人私奔,把我踢 得远远的!”
  “OK,够了,随你去钻牛角尖吧,我要继续工作啦!”
  蓝霞伸手一挥,不容分说地强自终止和她的对话。
  “哼!”
  银夜咬牙顿脚,大哼一声,却又舍不得离去,索性跑上了二楼。
  蓝霞的卧房从不上锁,她踱了进去,在房间内打转,然后打开一瓶威士忌,对着瓶 嘴猛灌。
  “这是你最爱的威士忌,CHIVASREGAL是吧?你还喜欢龙舌兰、伏特加,是吧?”
  她一边喝,一边对着酒瓶说话:
  “那为什么我得倒给你喝,而我自己不能喝?我要喝!我偏要喝!我要喝醉!我要喝个够!”
  尽管这样说,只是灌了两三口,她就反胃想吐!丢了酒瓶,她冲进了浴室,挖着喉 咙,想把酒逼出来。
  枉为一代名模,吃喝玩乐全不在行,反而受尽知心人的冷落!
  她哭起来,打开水龙头,合掌掬水泼洗自己。
  “你不正常!你不正常!你为什么不去找男人?为什么不和男人上床?”
  她咒骂自己,也哭嚎给自己听。
  但是无论她怎样发癫,都盼不上蓝霞上楼来安抚劝慰。
  痛心之余还未至绝望,她耐心等着,躺在蓝霞的圆形大床上,等着她回心转意,说 几句温存言语,与自己修好。
  然而,她的心绪起伏不定,根本无法平静下来。蓝霞用那冷冰冰的语气对她说过的 话,一句一句又从她的脑袋里钻出来。
  你不正常,你为什么不去找男人?
  为你自己活着,也让我为自己活着!
  不要再唱曼哈顿那些陈腔烂调,它们早就发霉了!
  我在想一个男人,你为什么不想?
  ……
  这些深深刺伤她的冷言冷语,在她空等蓝霞愈久,愈是像毒性渐次发作一样地刺疼 她!
  楼梯始终没响,也许蓝霞根本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忘了她正在疼痛!
  她忍无可忍夺门离开卧室,激越地重踹着榉木板楼梯往楼下跑去。
  是的,蓝霞正悠然自得坐在那里,手指上捻着菸,咖啡杯上冒着热气,几具塑胶模 特儿披挂着美丽的布料,一字排开在一边伺候着她!她正乐在其中!
  听见下楼的脚步声,她头也没抬,竟然若无其事问一句:
  “还没睡?”
  她竟然把口角的事都忘了!是存心气她?还是真的乐而忘我?
  银夜怒火中烧,一步步挨进工作。
  蓝霞感觉她已走得够近,又问:
  “帮我看看,这种ALINE的低腰长裙,下摆弧度如果不要这么尖,是不是比较能表 现整体的流畅感?”
  银夜憋着不哼气,等着蓝霞抬头来发现她震怒中的表情。奈何蓝霞还是盯着她的设 计图,只又哼了一句:
  “嗯?怎么样?你看怎么样?”
  银夜终于爆发出来:
  “抱歉得很,现在我没心情!我要出去找男人,街上那一大票一大票的男人,和他 们一个个上床睡觉!”
  说完,随手抓起一把彩色铅笔就往墙面上那张海报射去,唏哩哗啦,铅笔射中了她 娇艳如花的脸上,光鲜亮丽的身上后,七歪八倒摔在地毯上。
  她觉得无比痛快,丢下错愕的蓝霞扬长而去。
  第三章
  她随意钻进那家附设在酒店地下室的PUB之前,在西门町游荡了两个小时。
  西门町虽然没落了,接近子夜的时光还是一片人头钻动、一片繁荣奢华。
  深夜营业着的唱片行大声播放着流行歌曲。
  〝霓虹灯粉刷着夜色……
  疲倦的眼神比夜色还深沉……
  爱是无怨无悔……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什么跟什么!
  都是狗屁。
  没有一样是真的!
  她戴着墨镜,以免被认出是一个公众人物,红着眼眶、浮着一脸哀怨憔悴的公众人 物。
  反正午夜出没的族群,用墨镜掩饰身分的人大有人在,不止她一个,没有人猜得出 来她的墨镜是为了遮掩泪水和憔悴。
  但是,她还是钻进了那家PUB。
  PUB在十二点才开始真正滚热起来呢。小小的舞台上,走道上,甚至座椅和座椅间 的缝隙,都站着摆动身体跳舞的人。
  西门町的PUB她很陌生,原来主顾客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妮子、小伙子。有的怯生 生一整排坐在火车座上,其中一个喝酒,其他的人才跟着喝酒;其中一个点菸,其他的 人才跟着点菸。不过你可以确定,这票菜鸟根本没胆量跳舞。而这样的人被另外一种人 认为是不够格走进PUB来丢人现眼、破坏画面的!这些人欠揍,在他们来了等于没来地 走出PUB的时候,据说就会被早早等在外面的另一种人请进暗巷里去吃快餐。
  总而言之,银夜知道自己走错了地方。那些穿着粗糙的廉价地摊货,却一个个倒也 很有型的年轻人像怪物一样盯着她看,看着她的极端漂亮、极端时髦、极端高水准、极 端好品味、极端消费能力……以及和他们的极端格格不入。
  她叫了两罐啤酒,但在啤酒送来之前,她就走了。
  人海茫茫,黑夜无边无际,她要去哪里?
  只要她肯,想陪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但是,她怕自己为什么偏偏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去他的!都是狗屎!狗屁!”
  她兀自骂了出声!无论如何,今天晚上她非得还以颜色,出一口气不可!她非要找 上一个男人不可!而且是一个能引起蓝霞注意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谁?
  她很快想到了,西靖广!
  这个主角再好不过!
  不由分说,她飞飙她的跑车,冲进西靖广的别墅,守门人是熟识的,午夜一点多,西靖广的别墅还灯火通明呢,他也是一个典型的夜生活人物。
  “怎么有雅兴这个时候来了?”
  靖广还穿着正式的礼服,仿佛一天才开始似地神采奕奕!
  “想不到这里这么热闹!要知道我早来了!”
  银夜勉强打起精神,挤出笑容四处打量。
  靖广答道:
  “招待几个香港来的朋友打麻将!要不要去后面看看,介绍你们认识!”
  “不,千万别来这一套,我都快烦死了。”
  银夜像看见瘟神似地立即推辞。
  “看你神色不太对,怎么啦?我给你暖一点酒好吧?”
  靖广盯着她看,关心地问。她岔开话题只说:
  “你可以陪我聊聊吗?有没有女朋友在这里,不方便?”
  “女朋友?我还会有什么女朋友?”
  靖广莞尔,答道。
  “你为什么不能有女朋友?你又没老婆,何苦为谁三贞九烈?”
  银夜想着蓝霞的话,忍不住挖苦靖广。
  “你怎么这样说?你是蓝霞的好朋友,这种话叫她听见了,不太妥当吧?”
  “她不会听到,我知道她不在这里,所以我来找你!不过,就算她听到了也没关系 ,当着她的面,我照样这样讲,照讲不误!”
  银夜悻悻答道,开始摸菸点火,靖广快一步替她打开了打火机,笑着又问:
  “怎么啦?你们两个人不对劲、吵架啦?”
  银夜再也不掩饰情绪,直截了当说:
  “我和她闹翻了!怎么,她向你告状是不?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
  “没这种事!她那么酷的人,怎么会跟我告状?是你的表情告诉了我!我知道对别 人你不会这么认真的!”
  靖广劝了几句。
  客厅后面的房间传来欢畅的洗牌声和笑声,靖广故意又说:
  “好朋友没有不吵架的,就像牙齿总有咬到嘴唇的时候!别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来,我带你去凑一脚,厨房在炖八宝燕窝鱼翅呢!这些香港佬就是喜欢来这一套!”
  “我不去!靖哥,你是不是没耐心陪我?那我走好了!”
  银夜拗起来,这几乎是她第一次在靖广面前使性子。平常,她总是对他敬畏有加的 。
  靖广立即安抚道:
  “不不,我没这个意思!既然你没兴趣打麻将,我就陪你聊天吧,反正后面有人招 呼!”
  客厅中佣人来来去去,银夜觉得不自在,因为她需要有一个地方让她尽情地诉说, 尽情地哭,尽情地骂。
  “靖哥,我想去看看你的喷水池,那边会很暗吗?”
  她下定决心。
  “可以啊,那里气氛很好,只是深夜大概不适合玩躲猫猫!”
  说着,靖广取了两杯酒,和银夜走到喷泉花园里。
  花色鲜艳,香气浓郁,衬着淙淙的水声,天上闪烁的星子,月色下的气氛真是宁静 、浪漫迷人。
  只可惜,身旁高大英俊的男人并不能给自己带来温馨的感觉和罗曼蒂克的绮思遐想 !
  银夜黯然叹息,满心凄惶。蓝霞冷漠的表情,冷淡而带着嘲讽的声音总是萦绕不去,在她的心头上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