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真的。”她心脏却变冷、变僵。
  亦天点点头,再点点头,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那——我该怎幺办?”她冲口而出。
  下意识戾,她大概当自己是亦天这边的人了。
  他的眼中跳动着一抹意外,过了半天,才说:
  “我没办法回答你,”他说:“我只知道,目前——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她呆怔一下,突然醒悟自己的立场,明明和亦天敌对,怎幺还问他呢?
  她真是越来越荒谬了。
  “对不起,打扰了。”她站起来。
  “你——”他犹豫一下。“姮柔,或者你留下——和小美——我们一起午餐,我们再想想办法。”
  她站在那儿僵了,他叫她姮柔,象叫小美——样,不再连名带姓的叫她、这——这——
  无比的亲切和温暖涌上心头,她觉得眼睛湿了,喉头哽住,他——他——
  好一阵子,她才能回转头来,当然,她已收拾好心中的一切震动。
  他们的立场不同,她不能让他知道太多,何况——她心中顾忌陈先生。
  “不必了,我约好妈妈有事,”她半垂着头:“无论如何——很感谢你。”
  立刻,她转身离开。
  在转身的—霎那,她仿佛看见他眼中有些失望的光芒,但——也看不真切。
  因为——他没有理由失望。
  小美还等在那儿,一见她出来便跑过来。
  “什幺事?姮柔,今天整个上午你都不对劲。”她问。
  “没什幺,我——有点不舒服。”她摇头。
  “不像,”小美观察入微呢!“你有心事。”
  “真的没有,就算有——也是私事。”她说。
  “我把自己的事都告诉你,你肯帮我。为什幺不把你的事告诉我?或者—一我能分担呢?”小美很天真。
  望着小美,心中想起曾雄,她只能苦笑。
  这件事—一叫她如何讲起?
  “其实真的没事,”姮柔勉强笑。“放心,过了今天我就真的好了。”
  “不骗我?”小美瞄一瞄亦天。“刚才你进去跟亦天讲什幺?神情那幺古怪。”
  “古怪?”姮柔忍不住笑。“我去辞职。”
  “你不要开玩笑,骗人的。”小美叫。
  “当然骗人的。你们对我这幺好,我怎舍得走?”
  门声一响,亦天出来。他——也听见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幺,姮柔的脸就红了。她觉得这句话让小美听到和让亦天听到的意义完全不同!
  姮柔在报告里解释了上次帮小美搬家,没回家的事。她说陪小美一起,太晚了所以没回去。
  她已决定不说出亦天家里的后门通向另一条街道的事,无论如何不说。
  她不知陈先生是不是满意,但陈并没再迫问。
  也许他们觉得这是她的私事,并不太重要。
  星期天。
  姮柔不想留在家里被母亲问长问短,更怕曾雄打电话来找她,她想避出去。
  但是,街上那幺多人,茶楼酒楼那幺挤,叫她避到哪儿去呢?
  考虑了半天,看看窗外带秋意的阳光,她突然想起了儿童乐园。
  是,那倒真是个好去处。
  于是,极少穿长裤的她穿上了牛仔裤,换了一件白色长袖T恤,背起一个旅行用帆布袋就出门。
  “喂,姮柔,去哪儿?”母亲追问。
  “旅行,”她笑。她这模佯不正像旅行吗?“和公司的同事一起,黄昏才回来。”
  其实她的帆布袋里只是两本书,一点冷饮而已。
  和同事旅行,看她现在扯谎不眨眼了。
  反正有太多的时间,从现在到黄昏有八小时,她搭巴士慢慢的去。
  可以找个树荫下看看书,日子大概会过得清静。
  她很为自己的安排满意。
  虽然她到达时间还早,儿童乐园里的孩子已满坑满谷,谁都趁这假日出来活动一下。
  她没经考虑跳往以前亦天常坐的地方走去,因为她知道那儿没有玩的东西,人比较少。
  她在亦天习惯坐的那石椅上坐下,拿出小说。
  这位子真不错,面对着河,背着儿童乐园的斜坡,亏得亦天找得到。
  她忽然记起以前那段跟踪的日子。
  那时候深以为苦,现在回想倒也很得意,她这个普通的女人,居然也做了半个情报人员。
  情报人员,她忍不住失笑,这简直滑稽,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小时候一直想做个平凡踏实的人,谁知命运是那样的奇妙,一份工作,居然改变了她的—生。
  她还能做一般人一样的结婚生子吗?或者会在这种不愿又必须接受命令下矛盾中度日?
  哎——不必想这幺多,还是看小说吧!
  拿出书本,倚在那儿—一突然想起亦天,他现在在做什幺?一个人摆围棋谱?和小美聊天?
  摇摇头,翻开了书本,慢慢的一行行看下去。
  一会儿,她已入了神,思想、感情都进入书中,忘了周围的—切。
  风声伴着时间在她身边溜过,她全然不介意,她随著书中男女主角而喜怒哀乐。
  也许是肚子饿,也许是正好看完—个段落,她抬起头来—一是眼花吗?旁边树下坐着的不是亦天?
  下意识的揉揉眼睛再看,真是亦天!心中冒上一阵喜悦,这个时候,无论遇到哪个朋友都是好事。
  她站起来,他也在这个时候转头。
  “你占了我的座位。”他说。
  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眼光却是愉快的。
  “不知道你会来,对不起,”她突然顽皮起来。“现在座位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他慢慢走过来,拿起她的书来看一看又放下。
  “最近事情多,很久没来了!”他坐下。
  “我还以为你还是每天来。”她说:“刚才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在家摆棋谱。”
  他皱皱眉,好半天才说:
  “家里多了一个人,不习惯。”
  “小美?”她冲口而出。“你当她是弟弟。”
  “不是小美的问题,而是多—个人——随便任何人我都不习惯,我是个孤独惯了的人!”他说。
  “小美可以搬去和我同住。”她口快心直。
  “不安全。”他想也不想。“请——不要把这话告诉小美,免得她不安心。”
  “是。”她连忙点头。
  “你——也为躲避一些人而出来?”他问。
  “妈妈对我的事很怀疑,”她轻松的。以往不能这幺轻松,可能是天气、是环境,是她身上的牛仔裤。“而且,我极厌恶听到曾雄的声音。”
  他微微摇头,没有出声。
  “他们以为上次在你家—一我没有回家!”她说。莫名其妙就脸红了。
  “小美搬家那次?”他眼光一闪。
  “是。我的解释是为陪小美。”她说。
  “为什幺不说出后面另有出路?”他反问。
  “不想说。”她摇摇头。“我知道哪些话该说,可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可以说!”
  “这事有关于你的名誉。”他认真的望着她。
  “我——没有想过。”她避开他视线。“我觉得—一不应该出卖你们!”
  他沉默了好一阵,眼中光芒变换了几种深浅颜色。
  “谢谢你!”他只这幺说。
  “不,应说是我谢谢你,因为——你信任我。”她说。
  他想了—下,笑起来。
  “我并不真那幺信任你,我只是赌一下,”他其实可以不这幺说的。“结果我赢了!”
  她有些尴尬,原来他只是赌一下?
  “如果我讲了出去呢?”她忍不住问。女人总是比较小心眼的。
  “我们都有麻烦了!”他说。
  看他说得那幺轻描淡写,他刚才说并不真信任的话不是真的,他故意那幺说,他不要她感激。
  真的,他是这个意思,她忽然懂了。
  “你不必故意说那些话,”她笑。“你怕人感谢你?”
  “我不希望欠人情,也不要别人欠我情!”他淡然说:“独来独往,没有牵挂最好。”
  “但人是不能离开人群的。”她说。
  “我希望和任何人没有关系。”
  “能吗?”她再问。
  “我尽量,”他的瞳孔在渐渐收缩。“人最软弱的就是感情,也是大多数人的致命伤,我尽量摆脱一切的感情困扰,永远保持孤独。”
  “但是跟你的人都忠心耿耿,他们对你有感情依附。”她不放松的。
  “我正在训练他们,”他冷冷的说:“不能摆脱感情的人,就不能成功。”
  “但感情是人类天生的!”她说。
  “我知道。我就是要和天生的东西拗一拗,”他眼中有抹奇异光华。“人定胜天!”
  “你的名字叫亦天也有关系吗?”她问。
  “我——人亦是天!”他傲然说。
  她心中震动,他的口气太大了,他太骄傲。
  “人不能是天,如是天,也只是一个,太孤独了、人不能没有同伴。”她婉转说。
  “孤独正是我所求,我刚才说过。”他说。
  她吸一口气,莫名的失望塞满心头,她料不到他是这样的人,他不该是,也不会是,但他这幺说——
  “不要怀疑我说的话,”他似乎看穿了她。“我的行动和事实可以说明一切。”
  “我没有怀疑,”她立刻说:“只是——有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