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的确是个好秘书,除了这一点之外,他也看得出她对他的好感。
  但老板和秘书——他觉得是很荒谬的事,别人会怎幺想?他利用职权之便?
  而且——对周宁,他没有触电感。
  虽然他从来没谈过恋爱,及正式交过女朋友;但他向往电影或书里那种轰轰烈烈,回肠荡气的爱情,这种爱情必先有触电感,对吗?
  他的视线从不跟随周宁,面对面时也保持上司对下属的态度,他不想她误会。
  但周宁好耐性,看得出来,她始终静静的守在那儿,等待着任何一个机会。
  隽之担心过,她的手会不会终有一天温柔的抓到他?
  于是,他的神情就更严肃,更冷了。
  总经理请他过去一趟,不外是安慰他几句,说车祸平常得很,谁也没存心撞死谁。
  但——总是遗憾。
  午餐的时候,他只吃了一客三文治,喝一杯茶。
  他怕街上的繁杂,更怕五颜六色的食物,躲在办公室是唯一清静之地。
  电话铃响起来。
  「李隽之。」他接听。
  「我姓汤,」电话里是女人声音,「我打电话的目的是:爸爸已脱离危险期。」
  「啊——是你,汤小姐,」他立刻激动起来,「请再说一次,汤先生他——他——」
  「他已脱离危险期。」汤小姐仿佛在吸气。
  虽然她的声音同样冷漠,却也听出一丝激动,她也为父亲兴奋,是吧!
  「谢谢上帝,谢谢上帝!」他喃喃地念着,眼泪也涌出来,声音也哽住,「谢谢——」
  汤小姐有一阵子的沉默,或者是有感激他的真诚,原是一个陌生人,不必付出那幺多感情。
  「请问——我能去见他吗?」他再问。
  「他还住在原来的医院,」她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的话讲完了。」
  「请等一等,汤小姐,」他急切的,「我能知道你或者令尊的名字吗?」
  「不必了,谢谢你的关心。」她收线。
  拿着电话,他呆怔半晌,是他过于热心吧,人家根本没想认识他。
  留了张字条在桌上,他直奔医院。
  汤先生已从深切治疗室搬到普通病房。他是醒了,但显得呆痴。
  而且脸色苍白得像僵尸。
  房里没有护士,只有好多病人。
  他皱眉,为什幺不住私家病房?
  他立刻按铃,召来护士。
  「我想替他换到私家病房去。」他立刻说。
  护士很意外地望着他。
  「你是他什幺人?」
  「朋——朋友。」他十分不安,「当然,私家病房的钱我会全部负责。」
  「我会替依查查看可有空房,而且也得征求他家人同意。」护士看看床尾的记录牌,「你先等一等,我打电话。」
  护士去了十分钟,隽之就在那儿站了十分钟。
  明明是醒着的病人,却是一眼也不看他,仿佛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汤先生,汤先生——」他轻轻叫,「我是李隽之,就是不小心撞伤你,令你受痛苦的人。」
  完全没有反应,汤先生恼了他?
  「我想替你换病房,你意下如何?」他再问。
  汤先生连眼毛都不动一下。
  看清楚了,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五十几岁了,还保持了清秀和书卷味——很奇怪,躺在床上的病人也能一眼看出书卷味?
  他站直了,护士也在这时回来。
  「私家病房有,可是病人的女儿不同意换房。」
  「你有没有说是我付钱?」他急切。
  护士笑得有丝暧昧。
  「当然说了,她不领情。」她说。
  「但是——这样的环境对他没有帮助。」他小声叫。
  「我也无能为力,」护士耸耸肩,「如果你坚持,可以打电话问汤小姐。」
  「我能有她的电话号码吗?」他高兴一点。
  「记录牌上有。」护士去了。
  他到走廊打电话,铃声一响,立刻有人接。
  「汤恩慈。」电话里传来的声音。
  原来池叫汤恩慈,多好的名字,一定是教徒,像他一样。
  不知道为什幺?心中就涌上一阵温暖。
  「汤小组,我是李隽之,就是——撞伤你父亲的人。我现在在医院。」
  「什幺事?」她冷漠如恒。
  「我诚意地想替他转私家病房。」他说,「你允许我这幺做幺?」
  「为什幺?」
  「我希望他有个安静的环境休养。」
  「有这必要吗?」她冷冷地问。
  「我只是一片诚意,请勿误会。」
  「诚意也是浪费,你不觉得吗?」很尖刻的话。
  「汤小姐,我——」
  「你真的见到了他?」汤小姐怀疑地问。
  「我就在病房外的走廊打电话,」他说:「我觉得三等大房太嘈杂了。」
  电话里有一阵沉默,然后她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对他来说,换不换病房已全不重要,再杂再吵也没关系。」
  「我不明白什幺意思。」他叫。
  「他的脑已完全破坏,再无思想、记忆。」她的声音还是很冷、很硬、很坚强,「换句话说,他变成白痴。」
  「不——」他吓得大叫起来,「不可能,不是这样的,怎幺会——会如此。」
  「我相信事实。」她冷淡的,「任谁也改变不了的事情。」
  「那——那我——」他在电话的一端哭泣起来,「我还有什幺事可以做,可以帮忙?」
  「没有。再没有任何事你可以做的。」她生硬的,「这个时候,你最好还是远离我们。」
  「不——」
  「你再出现,只有徒增我们的麻烦及负担。」她说:「我已说得好清楚,这件事,错不在你,你不必有心理负担,更没有义务负什幺责任。」
  「汤小姐,请给我一个机会——」
  「什幺机会?出一点钱令你良心平安些?」汤小姐似乎也激动起来,「事到如今,你也该知道金钱是帮不了忙的。能买回他清醒吗?」
  「不,不,我不是这意思——」
  「可是我这幺想。」她斩钉截铁地,「所以请你以后不必再打电话或探望,我们不想见你。」
  「你——怪我?」他心冷了。
  「怪你有什幺用?能救醒父亲?」她颤抖的,「而且根本不是你的错。」
  「我良心不安啊。」
  「你多此一举,现在是什幺社会,撞伤了人你不逃走已经很好了,我们没期望过你奉献。」
  「汤小姐——」
  电话挂断了。汤思慈是个太冷太绝的女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他颓然回到那又大又杂的病房,在床畔坐了一阵,虽然汤先生不会知道,他只是尽心。
  刚才那护士又回来了,很诧异地望着他。
  「你还没走?」
  「我想替他请个特别护士。」他说。
  「没有这规矩哦!」护士笑了,「三等病房请私家护土?」
  「不能例外?」
  护士摇摇头。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幺怪的人,撞车又不是你的错,何必内疚成这样子?」她说,「我听同事说,他女儿啊!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她是看见他曾流泪吧!
  「不流泪并不一定代表不伤心。」他帮着汤思慈。
  「是啊!但那位汤小组却是冷着一张脸,好象在怪责受伤的父亲,这也真少见。」她说。
  「我——这就走了。」他站起来,「很遗憾,我什幺忙都帮不上。」
  「算了,这年头没有人再讲良心,你这种人啊,总有一天吃大亏。」护士笑。
  隽之离开医院,护士的话还在他脑子里转。
  他这样算太有良心吗?只不过尽人的本分而已,现在的世界到底变成什幺样了?
  公司里的事依然不多,是大家体谅他的心情吗?
  总经理经过他办公室时说:「拿两星期大假去旅行吧!你需要休息。」
  休息——他并不想逃避。跑到哪儿都是一样,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件事。
  心里烦乱不安,又不想回家,突然涌上来的意念。
  「晚上可有空,我们一起吃餐饭。」他对周宁说。
  她大吃一惊之余,显然也欣然于色。
  「有空,你想去哪儿?我订位。」她大方的说。
  立刻,他就后悔了。他为自己找来麻须,是不是?
  「随便!中环好了!」他勉强说,「订三四个位子。」
  「三四个?还有谁?」她又意外。
  「一个——哎,客户。」他胡乱说,「美国来的,我们总要招待他一下。」
  她看得出来失望了,是客户的应酬,并非私人的。马上她就不那幺热心了。
  「我会做,订几点钟?」
  「六点。」
  「这幺早?」她更意外,香港人的习惯是八点到九点。
  「下了班就去,我不想——浪费时间。」他说。
  周宁转身往外走,他又叫住她。
  「请替我叫人去买一些水果,鸡精,营养品之类的东西,明天我要用。」他吩咐。
  「可要我替你送去医院?」她周到地问。
  想到汤恩慈说的不想见到他所到他声音,他无可奈何的点头。
  「我给你地址和病房号码。谢谢!」
  周宁满意地笑着出去。
  她有什幺好满意的?也只不过替他做一点事而已。
  而他——隽之坐在那儿却开始烦恼,晚上那一餐饭要找哪一个客户适合?该怎幺应付周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