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听到有人叫,莫回头。」
眼见那笑吟吟的娆袅身影,意味深长地抛下这句提醒后就进门了,贺简英挺的脸庞顿时僵硬住了,浑身汗毛直竖。
喂喂,宝小姐,有话讲清楚啊!
贺简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故意吓他的,心惊胆跳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捏着那纸平安符,赶紧贴身放好。
不管怎样,待会儿他一定要把车内音乐开到最大声,最好是震耳欲聋的那种。
贺简发动这辆公司调派给自己的宾士公务车,手机连线车内音响,选了重金属摇滚乐就开始磅磅磅地震撼回荡在车厢内。
宾士车驶离了大稻埕的巷弄,转入大马路,一路跟随着Guns N’ Roses(枪与玫瑰)的重磅音乐奔驰。
贺简脚下踩着油门,大手边配合着摇滚乐鼓点在方向盘上拍打着,震撼磅礴乐声和主唱高亢咆哮声中,情不自禁跟着吼唱着。
「……Welcome to the jungle, we’ve got fun and games!」
就在此时,贺简隐隐听见了敲锣打鼓唢呐声恍恍惚惚、由远至近而来……
「……上马了!」
贺简一愣,抓住方向盘的双手紧了紧——是幻听,是幻觉,他什么都没听到!
「……新郎倌上马了!」
贺简冷汗狂流,脸色惨白,眼神发直地盯着前头不断倒退变暗的霓虹市景,后照镜照映出的是后面逐渐弥漫包围追赶上来的大雾,大雾之中浮现一支迎亲的队伍,纸人白脸上涂着圆圆两团腮红,咧开狰狞惨然的兴奋笑容……
他眼角余光只不小心扫到了后照镜,脚下本能地想踩刹车,可刹那间又改疯狂用力踩下油门,飙速想甩开后头逼近的雾气和迎亲纸紮人。
「……吉时已到,新郎倌上马迎亲了!」媒婆喋喋尖笑声越来越近。
贺简不敢回头,睁大的双眼用力绷到了酸涩发痛,心脏狂跳如擂鼓——别回头!别回头!他妈的千万别回头!
可是人莫名就是有种诡异的逆反心理,越是不能去想、不能去做的,脑子越是自动想要把自己往那个方向带……
就在贺简控制不住想看看媒婆和迎亲纸紮人到底离自己还有多远时,甫回头的刹那间,就看到一个白漆红腮死鱼眼的纸紮媒婆大脸,正正贴靠他耳畔就要吹气——
贺简脑门一炸,惊恐万分地就要惨叫出声,可谁知怀里倏地一烫,眼前金光大盛,纸紮媒婆瞬间哀号着燃烧了起来,眨眼间消失无踪!
淡淡的烧纸焦味在车厢内缭绕……
嘎吱地一声紧急刹车!
贺简大口大口喘息着,豆大冷汗湿透额头后背……「枪与玫瑰」的摇滚乐又重现在耳际,四周的街道霓虹灯恢复明亮如初,他颤抖着手掏出怀里那张宝小姐给的平安符,黄纸符上金色的卍字闪了闪又悄悄淡去。
第5章(1)
宝寐早上依然很痛苦的起床,为了跟舒服到宛如在云端的大床告别,她每次都得经历一番生死挣扎……
呜,为什么上班族一定要九点打卡上班?这根本不人性好吗?更遑论对她这个妖而言,白天睡觉,晚上出去浪才是王道才对啊!
可惜,时不我予。
「时代不一样了啊。」她喟叹出发自灵魂深处的感慨。
宝寐刷牙洗脸完,坐在餐桌前拿出一个大海碗,再拿出两公升鲜奶斟八分满,又撕开一盒×瑞尔营养谷片全部倒了进去,冰箱里剩下的半盒草莓也丢进去,搅拌了两三下,就着大汤匙吃将起来。
家里的新鲜存货没了,她只能吃吃乾粮勉强充饥。
用这么空虚的早餐来充电,准备应付一整天繁重的工作,她嘴里的营养谷片和鲜奶越吃越心酸。
手机忽然响起——
「喂?」
「宝小姐……早……」贺简的声音沙哑又飘忽,还有点颤抖。
「贺特助?」她一点也不讶异,笑咪咪道:「看来你昨晚没睡好啊!」
「宝小姐,昨晚……你早就知道我会撞鬼吗?」
「知道呀。」
手机那端僵滞静默了一瞬,贺简冷汗直流。「那、那昨晚之后,我就没事了吗?」
「看状况。」她继续吃起营养谷片。
「什么状况?」贺简焦急追问。
宝寐匆匆扒拉完一大海碗的早餐后,擦了擦嘴,看看腕际的手表。「贺特助,我上班快迟到了,这样吧,你身上那张平安符还能再挡两次,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我们再另外约时间,看看怎么帮你解决吧!」
「宝小姐,请你跟贵公司请假一天,我付你钱——一百万够吗?」贺简不愧是大集团总裁特助,一开口就是百万起跳。
她也不是不心动的,但还是得忍痛地叹气,熟练地道:「我可是正经的上班族,还是个领有合格执照的会计师,不能收受不明财物,而且报起税来很麻烦的你也知道。」
「我可以藉由集团开立发票给你,名目是特别顾问费,这样报税没问题吧?」
宝寐脑子嗡地一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喂喂?宝小姐?你还在听吗?」贺简慌了。「还是税后一百万你觉得比较合理?我都可以的,不然两百万?」
贺特助再度展现出身为大集团总裁特助的雄厚财力。
宝寐张口结舌,娇嫩美丽的脸庞一阵红一阵白,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芭乐啦!为何她这些年来都没有想到这一招?
亏她这一次还是领有会计师证照的合格会计师,帮客户钻……呃,合理避税时游刃有余,结果落到自己身上却跟眼睛有业障似的连带脑子也智障了?
「宝小姐?宝小姐?」
「成交!」她二话不说马上打电话到公司请事假。
反正顶头上司是陆大姊,趁着副理对她的感激还在时,托辞说昨天收妖太累,请个假很合理吧?
「好的好的,大师……咳,宝寐你好好休息,还是要帮你签个特休,半个月够不够?」手机那端的陆大姊语气又讨好又客气又有一丝隐藏的畏惧疏远。
宝寐又何尝听不出来其中的戒备?
她顿了一顿,可一秒间又佯装轻快地道:「谢谢副理,我只要请今天的假就好了。」
「没关系啦,我把比较急迫的案子先交给小汤他们。」陆大姊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宝寐,我弟弟……之后就没事了吗?需不需要再作个法或拿个平安符什么的?」
「不用了,」她淡淡地道:「平常多做点善事回向给画魂,然后多晒点太阳就好了。」
虽然小画魂已经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间,可她凭什么让陆远就这样心无罣碍的好过活了?总要让他时不时回想起为他牺牲的小画魂,心里就得疼上一疼,这才叫公平。
况且让他多行善也是给他自己累积功德,还是便宜他了。
陆大姊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又紧张的打结了,「……是是,应该的应该的。」
结束通话后,宝寐手托着粉腮,大汤匙在空荡荡的碗底刮来划去……有点烦躁。
她无法强行抹去陆大姊和陆远的记忆,因为他们是「案主」,而她当初没忍住,选择出手就是和他们结下了因果。
所以就得被迫面对陆大姊不是格外感恩就是万分防备的反应……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生活在人类世界,却巴不得缩着尾巴低调学做人的原因。
千百年来,生米恩斗米仇的事儿她也见得多了。
像贺特助这么上道的「案主」少之又少,像陆大姊这样日渐疏远她,找机会躲得她远远儿的「案主」,还算是正常版的,往常她也不是没有遇过,被她救了小命后还忌惮她忌惮到不惜去找天师来对付她的。
——唉,谁叫她天生媚色倾国,怎么乔装还是掩不住一身风流味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清心寡欲的得道正经高人呢?
宝寐心情再不好,也忍不住拿出手机自转镜头对着自己天生丽质难自弃了一下。
不过她实在不太想再度被迫换工作,而且台北会计界来来去去就是那几间大公司,很容易抬头不见低头见,徒增困扰。
……又得去学第二专长了吗?
宝寐忍不住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间,拉开五斗柜,拿出纸牌一条龙般的证照——
乙级化工技术士、动力小艇驾驶执照、幼儿园教师证、乙级板金技术士……等等,琳琅满目五花八门。
但有些是二十几年前的证照,有些是三十年前的证照……她甚至还有一八六五年香港上海汇丰银行总部的员工证呢!
当时女性能在中环皇后大道中一号的域多利大厦上班,多气派呀!
唉,往事只能回味……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有用,先把这一百万顾问费赚到手再说。」她打起精神,眉开眼笑的打起小算盘。「而且这是『案主』自愿给的,天道就不能说我敛财了吧!」
身为法力高强几乎无所不能的大妖,也是得归天道管辖的,天道的态度一向是——朕不给的,你(你)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