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少废话。」
「可是大少爷若跟我去镇上,万一被官府那些人认出来……」
「你不是说可以帮我在脸上画刀疤易容吗?就画吧!」
还真要画啊?如此俊秀出尘的一张脸,在上头画些疤痕胎记的,她想想就觉得不顺眼。
「怎么?」他看出她的迟疑。「你能在脸上点青斑,我就不能画疤痕?」
「也不是不可以……」
「说够了没?我讲一句,你顶一句,真有把我当少爷看吗?」
「呃,我知道错了。」汤圆不敢顶嘴了,乖乖顺从。
邢晖这才满意了,让汤圆替自己「易容」,她先仔细替他洗了脸,刮了胡子,接着上蜡黄的底色,再一点一点地弄出一道丑陋的疤痕。
论理,邢晖自小便习惯了下人服侍,也不是没让小厮或丫鬟近过身,但不知怎地,坐在凳子上,任由汤圆一双小手在自己脸上来回动作,偶尔倾身下来,她胸前那还挺丰满的两团圆球就在自己眼前晃荡着,他蓦地感觉有些窘迫,心头不知不觉地躁动起来。
而且他发现,她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不是女子那种脂粉味,而是更天然的、更舒朗的,就如同这乡间草木在阳光暖晒下绽放出的淡淡清香。
这令他更不自在了,僵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就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汤圆察觉到他的异样,低下眸来看他。「大少爷,您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痛您了?」
他微微仰头,迎视一双清澄如水的眸子,原来她的眼睛挺美的,水汪汪的彷佛氤氤着雾气,但又亮着晶灿的光,教人望之欣喜。
邢晖有些看怔了。
「大少爷?」汤圆又唤了一声,眉宇蕴着些许担忧。
邢晖倏地一凛,懊恼自己的失神,绷紧了表情。「没事,你快点画。」
「喔,好,那我动作轻点,您忍耐些啊。」她婉声低语,馨香的呼息温柔地拂在他脸上,撩拨他每一根汗毛。
他脑子有点晕。他想,可能是今日自己起得太早了,气血尚未活络过来。
「好了没?」他感觉自己快没耐性了,胸口心跳如擂鼓。
「就好了,您再忍忍。」她嗓音极柔,软软的令人生不起气来。
终于,汤圆在邢晖脸上点下最后一笔,大功告成!
她细细欣赏着自己的成果,蜡黄不均匀的脸色,由眼角延伸至下颔的一道粗陋刀疤,造出阴影显得塌陷了好几分的鼻子,虽然那双凤眸所蕴含的幽深智慧,仍然分明是属于她的大少爷,但……
她得意地宣布。「这下肯定没人能认出来了!」
汤圆一放手,邢晖立刻弹跳起身,往窗外探出头去,深深地吸了一口外头冰凉的空气。
汤圆愕然。「大少爷,您没事吧?」
邢晖一凛,用冷凝的脸色掩饰懊恼。「我很好,别浪费时间了,快走吧。」
「喔,好。」
汤圆收拾了一番,与邢晖一同出门,两人推着独轮车,走在乡间小道上,天色才蒙蒙亮,微风拂面,沁着丝丝寒意。
邢晖身上穿着汤圆替他新作的棉袄,棉花塞得厚实,相当保暖,可邢晖打量汤圆的穿着,却见她仍是那件家常旧衣,都洗到褪色了,还缀补了几块补丁。
邢晖顿时有些不是滋味。「是不是银子不够用?」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汤圆愣了一愣,转头望向邢晖,见他一脸凝重,直觉就摇头笑道。
「大少爷莫担心,今日把这些包子和糕点卖了,会有些收入的。」
「能再做一件棉袄吗?」
「这……恐怕还要再一阵子,大少爷,这件您先将就穿着,等天更冷了些,我再做一件更厚的给您。」
她以为他是为自己要的吗?他更不悦了。「你自己才应该做些新衣裳。」
「我?」她愣住,彷佛丝毫没想到这点。
「女人家不是最爱穿新衣裳的吗?」他可是经常听自己的好友论起京城那些贵女,据说每日聚会的话题都是关于梳妆打扮的,不是探讨哪间铺子的脂粉香膏卖得好,就是议论哪个店家的衣裳布料花样别致。
「我也爱穿新衣裳啊!不过我身上这件还没旧呢,还能穿上几年没问题的。」
还没旧?还能穿上几年?
见汤圆笑得一脸傻兮兮的,好似真心如此认为,邢晖胸臆更堵了,看来在子勤把银票送来前,他还得想办法帮她多赚点钱。
这傻丫头,太苛待自己了。
「哎呀!」汤圆忽然惊喊一声,原来是路上不知从哪里滚来的一颗大石头,差点绊歪了独轮车。
邢晖见她为了扶稳车子,腿脚用力,然后又习惯性地伸手去揉右腿,便知她又犯了疼,心口一扯。
还得想办法找个有能耐的大夫,将她这腿脚的毛病治一治,他记得彷佛有个告老归乡的老御医是住在阳城的,只是要请到对方看诊,又不能透露自己的身分,是有些难处……
邢晖一边寻思,一边示意汤圆让到一旁,自己接手推车的工作,她一个女人再有力气,还是不如他一个大男人。
「大少爷,怎么能让您替我推车呢?」她觉得这太僭越了。
他淡哼一声。「你废话真多。」这种不中听的话,就不能少说些吗?汤圆不晓得自己哪里又惹这位大少爷生气了,只得闭了嘴,默然不语,哪知他又嫌她太安静了。
「说点有趣的来听听。」他命令。
「可我不晓得说什么呀。」她又不是说书的,也没读过什么书,哪来的本事妙语如珠?
「就说说你家里的事吧,你离开邢府,应该是家里人来接你出去的吧?」
她一怔,半晌,点了点头。「嗯。」
「那怎么会一个人住到这桃花村里来了?我记得府里的丫鬟若是被家里人接走,通常都是看好了亲事。」
「嗯,是这样的。」她小小声地应。
他深思地看她一眼,既然她没能出嫁,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你家里人还在吗?」
「在的,爹、娘,还有兄嫂和弟弟弟妹、侄儿侄女。」
父母健在,还有兄弟,照理说她不该孤身一人流落在外。「是那门亲事不好?你拒绝了?」
大少爷果然见识犀利,一下就猜着了。汤圆涩涩地苦笑,点了点头。
「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嗯。」
他还想追问,她却是不想谈了,笑着转开话题。「大少爷,其实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他一怔,见她笑容清爽,眼睫却轻颤微敛着,态度明显想回避。
也罢,她不欲多言,他再追究也无益。
第六章 捡回街头两兄妹(2)
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天色亮的晚,除了像汤圆这样赶着一早出门做生意的,路上倒是没见什么人影,但也有几个习惯早起的大娘大婶,昨日听说了在村里流传的八卦,今日见向来独来独往的汤圆,身旁果真伴了个大男人,登时都瞪大了眼。
无论是忙着在家里鸡棚摸鸡蛋的,或是提着木桶出来打水的,一个个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汤圆敏感地察觉到几道异样的视线,不免有些尴尬,歉然低语。「大少爷,是我对不住您。」
「怎么了?」
「您没发现吗?好些大娘都在看我们……」
「那又如何?」邢晖丝毫不以为意。「她们爱看,就由得她们去看。」
「可是……」汤圆依然感到不自在,主要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少爷,为了替自己辟谣,白白顶了自己未婚夫婿这个名头,当了冤大头。
邢晖见汤圆一脸窘迫,剑眉一搂,顿时感到不高兴了,村里这些无聊的八婆,究竟想把她逼到什么地步?
他冷下脸,清锐如雷电的目光往周遭劈过,将几个看热闹的大娘大婶都吓得缩回了头,大伙儿可都听说了,这男人脾气不怎么好,一记横腿扫去就让隔壁村那林家老么骨折断了腿,还有那一、两个原本大着胆子想上前打趣几句的,也忙忙收回了脚步,不敢轻举妄动。在邢晖的威慑之下,两人总算一路平静地来到了码头。
岸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汤圆语声清脆地卖起吃食来,邢晖这才知道,她做的包子与糕点有多受欢迎,从她一到定点,来买东西的人龙就没断过。
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就几乎快卖空了,这时,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将每样糕点各买了一份,当场就吃起来,然后状若和善地笑问。
「小娘子,你这些糕点都是自家做的吗?」
「是啊,是我自己做的。」他不是第一个好奇询问的客人,汤圆不疑有他,笑着颔首。
「你这糕点的味道可不一般啊,是家传的手艺?」
「是我自己琢磨的。」
「你自己琢磨的?」中年男子似乎有些意外。「你这芸豆卷的味道,倒是跟京城八珍阁卖的有几分相似。」
「八珍阁?」汤圆一愣,老实地摇头。「我没尝过他家的糕点。」
中年男子眯了眯眼,笑得更加犹如弥勒佛了。「小娘子啊,你这糕点的方子可愿意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