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十岁。
这些年,他历经磨难,在海上出生入死,闯出名堂,终于以崭新的身分华丽归来。
那些害死他爹娘,让他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顿失依靠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不只要将属于他父亲的讨回,还要他们加倍奉还。
是的,赵宇庆是无辜的、是无知的,但她终究是他复仇大计中十分重要的一环,透过她,他能让赵毓秀尝到更深刻的痛苦。
“马爷……”这时露湖进来了,“久等了。”
露湖有着姣好的样貌跟身段,眉目流转间有着藏不住的风情跟娇媚,一颦一笑都如诗画般美丽,身着一袭淡红色衫裙的她,犹如盛放的牡丹。
“露湖姑娘,你可来了。”文成叹了一口气,“帮我劝劝马爷,他喝多了。”
露湖看向桌上两坛白酒,柳眉微微一蹙,“马爷,你都喝完了,露湖喝什么呢?”说着走了过来,捱在他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往他身上一靠。
马镇方瞥了她一记,“别听文成胡说,我没喝多。”
“看着……你是心情不好呢!”露湖擅于察言观色,一眼便觑出他眼底及脸上的愁闷,“怎么了?能告诉我,让我给你分忧解劳吗?”
“都说了没事。”马镇方浓眉紧皱,稍显不悦。
露湖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马爷别气,露湖跟你说件事……”她一脸神秘,“你可知道方才我在百花厅见了谁?”
马镇方目光一凝,“毛祺英?”
露湖先是一顿,然后嫣然一笑,“看来马爷是真没醉,脑子还清醒得很。”
毛祺英是前任总兵杜宸旁边的师爷,杜宸因涉贪遭到弹劾去职,毛祺英也跟着失势。要不是他妻子娘家有点威望保住了他,怕是也难逃阶下囚的命运。
毛祺英是逍遥楼的常客,亦是红倌玉楼春姑娘的恩客,尽管捧的是玉楼春,可他其实一直想亲近的是露湖。
露湖向来挑客严谨,也全凭心情,她看不上眼的,就算捧着大把银子来追捧,她也不为所动。
可毛祺英身上有着马镇方想得到的情报,为了马镇方,露湖前些日子开始答应毛祺英的邀约,为他唱曲。
毛祺英追捧露湖的行为惹恼了玉楼春,前些时日对露湖极不谅解。
为此,马镇方特地邀玉楼春献舞,大方打赏,这才消了她胸中那股怨恼。
马镇方的神情变得严肃且冷峻,他饮了一口白酒,“有那个人的消息了?”
露湖微微颔首,“是的,马爷想打听的那个人就快回到刺桐了。”
马镇方眼底闪过一抹肃杀,沉默不语。
“杜宸遭到弹劾前,那个人为了避难离开刺桐,说是要回浦城的老家休养,但似乎并没有回去浦城。”她续道:“如今风头已过,新任总兵也将到任,那个人有着刺桐会馆几位大老爷做后盾,想必很快就能坐上老位置了。”
马镇方脸上觑不出半点情绪,但隐隐可见他眼底深处那团仇恨的怒焰。
“露湖,有劳你了。”他抬起眼注视着她,由衷地说。
“就这样?”露湖佯装失望。
他眉心一蹙,“该打赏你的不会少。”
“露湖要的不是那么俗气肤浅的打赏……”
“你要什么?”他豪爽承诺,“我若能给你弄来,一定给你。”
露湖深深凝视着他,眼底流转着他不想明白的爱慕,“露湖真正想要的,马爷……给不了。”
他哪里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都知道是给不了的,就别要,说点别的吧。”
露湖嫣然一笑,眼底却满是怅然,“我现在还想不到,改天想到了再说吧。”
马镇方果然不是盖的。
一大早,繁锦布行便将昨天没烧毁的布全都送到马府来。
赵宇庆想亲自向他道谢的,可管事说他一早便到仙流镇看货,得晚上才会回来。
于是,她便让嬷嬷召集了一些手脚利索的年轻仆婢,让他们将布疋下水洗净并晾晒。
忙了一上午,布全数都下水清洗并晾了起来,顿时,马府五进两翼的院落里,只要照得进阳光的地方全都晒起了布料。
今儿阳光正好,风儿阵阵,几个时辰便晾干了这些从她大哥手上抢来的泡水布。
掌灯时分,她开始号令所有人将晒干的布收下,并一块一块地卷起,妥善集中在东翼楼的织房。
“夫人,这样便行了吧?”负责织房人事的丁嬷嬷问道。
赵宇庆环视着这一疋一疋堆叠着的布,露出满意的笑容。“行了,辛苦你们了,都去歇着吧!”
丁嬷嬷欠身,“那老奴就下去了。”
“有劳丁嬷嬷了。”她说:“明儿我让账房给大家另作打赏。”
丁嬷嬷一听,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我代大伙儿谢过夫人。”
“去吧!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原本忙了一天,神情疲惫,说话又有气无力的丁嬷嬷此时突然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了。
丁嬷嬷出去后,玉桂捱到她身边,“瞧那丁嬷嬷见钱眼开的样子,今儿明明就做得心不甘情不愿……”
赵宇庆瞥了她一眼,“那些都是府里的老人,敬着点,以后也好办事。”
“小姐可是他们的主子呢!”
“你呀,可得敬着人家,不然人家会说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呢。”赵宇庆说着,两只眼睛又往那堆叠的布望去,然后松了一口气,“看来能用的布不算少。”
玉桂很好奇,“小姐想做什么?”
“我已经想好了。”她眼底闪过一抹精芒,“这些布或许不能拿来做成套的衣衫裙裤,却能做些小东西。”
“小东西?”玉桂不解。
她俏皮一笑,卖起关子,“你拭目以待吧!”
“这是在做什么?”突然,马镇方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赵宇庆跟玉桂同时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马镇方站在那儿,表情有点严肃。
“是布。”她解释着,“昨天你帮我抢来的布,我今天让大家帮我洗净晾干并卷收起来,明天就可以开始……”
话未说完,只见马镇方迈出步子,笔直向她走了过来,她不自觉地身子一僵,立定不动。
“手。”他声线低沉。
她没反应过来,露出呆滞的表情及眼神,“嗄?”
“我说……”他眉头紧接着一锁,声音更低沉了,“你、的、手。”
她讷讷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纱布是湿的。
“尉大夫是怎么说的?”他像是在教训顽皮孩子的父亲。
“尉大夫说……”她低下头,怯怯地、小小声地说:“不能碰水。”
“你手上的纱布都湿了。”他说。
“我没碰水,我只是在旁边……”她瞅到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凶,“我不痛,没事的。”
“回去。”他沉声命令,“现在就回去。”话罢,他转身便往外走去。
“噢。”她垂着头,偷偷跟玉桂互看了一眼。
玉桂回了她一个“您自求多福”的眼神,跟在她后头。
赵宇庆尾随着马镇方,停停走走地跟在他身后,之所以会停停走走是因为马镇方有时候会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微微侧过脸瞪着她。
他看起来很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却有种……雀跃的感觉。
她想,她一定连脑袋也不正常了。
第三章 废布变为宝(2)
回到院子里,文成已在院里候着,马镇方吩咐文成先去打盆干净的水,才走进屋里。
看着他高大结实的背影,她愣在原地不动。
玉桂捱上前,悄声说:“姑爷好像很生气……”
“还用你说,有眼睛都看得出来。”她低声回答。
“小姐您……好自为之吧。”玉桂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赵宇庆!”这时,早已走进屋里的马镇方喊着。
“来了!”她赶紧答应一声,快步走进屋里。
屋里,他坐在那张黄花梨木的八角桌旁,眼神冷厉,“过来坐下,手放上来。”
她嗫嚅地应声,“嗯。”
他那么凶,她为什么还这么乖?她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就算看起来很顺从的时候,通常也都会以某种形态在抗议。可此刻,她是真的顺从,是真的听话。
她将手平放在桌上,不自觉偷瞄着他脸上的表情。他的神情冷肃,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心头一惊,心跳加速,她有点觑不清他、看不懂他了。
她是他买来“破坏”的,可为什么却又彷佛很努力的保护着她?
他默不作声地解着她手上湿了的纱布,表情冷厉淡漠,动作却温柔轻缓。拆开了纱布,看着她因为碰了水而有点烂烂的伤口,他眉头一紧。
尉大夫的药膏白白地,像是打泡的蛋白般浮在伤口之上,有点恶心。她自己看着都不自觉皱起眉头,嘴里咕哝着,“呃,好恶心……”
一旁的玉桂瞧着她手上的伤口,也露出害怕的表情,“小姐,都烂了……”
马镇方冷眼瞪了玉桂一记,像是在怪她未尽到贴身婢女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