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看了看母亲的脸色,他也颇为忧心。
「很好啊,很好。」周清雅眼中有些意味不明,却是慈祥地笑了。「这阵子我觉得身体好轻松,好像离你爹越来越近了……」
谁知道那人死哪里去了,离得他近有什么好……荣焕臣按下心中的不满,撇撇嘴道:「是呢,娘离得爹越来越近,可就离儿子越来越远罗……」
「石头,不要恨你爹,他不回来一定有苦衷,娘相信他不是抛弃妻儿那种人。」周清雅又怎么不明白荣焕臣的心情,即使他极力掩饰。
「娘,您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一辈子都没回来呢?您熬得身体都坏了,值得吗?」荣焕臣终是忍不住,隐约吐露了对父亲的不满。
「那娘就等他一辈子啊,人总要有些念想,否则怎么活下去呢?」周清雅话中隐含之意,若是听明白了着实令人心惊。她是靠着思念活到现在,所以如果要求她别再等了,她是不是也活不下去了?
这对他这个儿子来说,多么残酷?她为爱牺牲了,那他呢?他在母亲心中竟是随时可以抛下的吗?
荣焕臣低下了头,握拳无语隐忍,健壮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否则他怕对父亲的不满会随时爆发开来。
周清雅看着儿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心里其实对这个儿子有愧,她也想面面俱到,顾好儿子也顾好夫君,但她的身体却不允许,只能让她选择其一,所以,她只能委屈了荣焕臣,让他从小就必须自力更生,拖着她这个病弱的老母,一起等待那个忘了家的男人。
「孩子,娘其实……」她想解释却又词穷,因为确实她表现出来的就是爱情比儿子重要。
「娘,我知道的,您不用勉强自己,您要想他就去想,我已经长大了。」所以他有能力可以照顾自己,可以照顾母亲,可以暗自嫌弃那个抛家弃子的男人。
荣焕臣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终于又抬起头,只是他已经连掩饰的笑容都装不出来了。
顾巧恰好在此时又进门了,弥漫在室内的紧绷气氛顿时散去。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样小菜,一碗稀粥,炖鱼汤,还有一大盘的馒头。
她朝着荣焕臣笑了笑。「算准了你回来的时间做的晚膳,否则天气冷一下子就凉了,我刚才又热了一会儿,你和荣婶吃吧!我也该回去了。」
天色早就暗了,顾巧虽是住的不远,这时间荣焕臣无论如何也一定会送她回家,然而今日听到她要走,荣焕臣心里突然有种自己重视的东西最后似乎都会离开的惶恐。
母亲如此,顾巧也是如此,于是他本能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可以不走吗?」他有些难过地问,深棕色的眸竟看起来墨色沉沉。
「可是已经好晚了啊,我爹娘会等我用膳……」顾巧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先是想拒绝,然而一个抬首,对上的却是他难得脆弱的眼神,她的顾虑马上就被打破,当下改了口。
「好……好吧,就留在这里用膳,但我得先回去和我爹娘说一声……」
荣焕臣笑了,像个孩童似的,「我去,我去说,你在家里等我,千万别走啊!」
话才刚说完,他就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顾巧见状,连忙抓起他挂在墙上的大氅追了上去,「石头哥,你忘了穿上外氅,外头很冷的……」
周清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微微地笑了,即使这抹笑容带着说不出的哀愁。
「巧儿,幸好有你,幸好有你啊……」
第三章 比无耻还无耻(2)
腊月开始,家家户户就要开始忙过年了,镇子上的集市也从这日开始越来越热闹,一直到二十八休市。
赶制新衣帽新鞋,自然是各家妇女首先忙碌的事,之后腊八还要做腊八粥、年糕,到了月底还要大扫除、祭灶、蒸馒头等等,准备迎接春节,所以顾巧也停下了史密斯那里的课,在家帮刘念芙黏鞋底裁缝新衣。
她手上这双可比龙船的大鞋就是做给荣焕臣的,虽说未婚少女给未婚男子做鞋,总给人许多遐想,但两家认识那么久了,如今周清雅身体又不好做不来那些事,所以顾家早年便将照顾荣焕臣的琐事全部接手,因为刘念芙要忙和一大家子的新衣新鞋,由顾巧来做荣焕臣的部分好像就变得理所当然。
然而才做了个开端,在暖烘烘的炕上做女红的母女两人就听到外头吵吵闹闹的声音。
她们对视一眼,一起走到屋外,便看到顾定国拉着顾安邦气急败坏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张玉珠也声泪俱下的骂骂咧咧,令人意外的是,旁边居然站着蒙着面纱的顾珍,唯一露在外头的双眼又红又肿。
这一家子为什么大冷天的来找碴,顾巧心里有数了。
「……应该被抬进去马家做妾的是你们家顾巧啊!马夫人当初看上的就是顾巧,他们马家财大势大,我能拒绝吗?谁知道那马员外……根本是个畜生,我们家顾珍帮顾巧挡了灾,被打得鼻青脸肿,你们必须负责!」顾定国声音不小,很快的便引来四周邻里围观,他这次算是豁出去了。
这么无耻的话也说得出来,原以为兄长已经改过自新的顾安邦不由气得发抖。「你这是什么道理?马家是我引来的吗?你用马家找婢女的名义,想眶骗我家巧儿去做小妾,结果你们顾珍自己爱慕虚荣被抬去了马家,现在居然有脸来叫我们负责?负什么责?」
「当然是按马家的意让顾巧入府,把我们顾珍换出来啊!」顾定国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无视背后的指指点点。
他本来就是这种厚颜无耻的性子,否则当年弃养老父老母,脊梁骨早该被村人戳死。
原来当日顾珍出阁,被马家的小轿抬回去后,马夫人就发现轿子里不是顾巧了。不过顾珍也算小有姿色,同时马夫人早就告诉马员外替他纳了个新的小妾,马员外已经兴冲冲的等着,无可奈何之下马夫人只好将顾珍送上了马员外的床。
顾珍一看马员外不是当日那名儒雅的中年男子,当下就崩溃了,不过马员外虽然老,床上功夫却不错,顾珍横竖失了清白,索性破罐子破摔留下当小妾,一心只想在马家多挖点钱。
一开始马员外对她还新鲜了几日,但毕竟顾珍只是个村姑,没什么见识,也不懂太多迎合或勾引男人的手段,又自以为受宠,耍着她在闺中的大小姐脾气,这让马员外如何能忍,对她失去兴趣后真面目就露了出来。
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还算是简单的,甚至将她囚禁起来,心情不好就不给饭吃,还搜刮走了她所有的嫁妆,连那件大红嫁衣也不例外,简直比他们乡下欺负媳妇的恶婆子还要苛刻。
顾珍被虐待得受不了,装了几天的孙子,放松马家下人的戒心后,趁着深夜爬狗洞出来,连滚带爬的逃回了海口村,对着父母就是一阵哭诉。
顾定国夫妻一听那还得了,别说女儿没从马家弄钱回来,顾珍有命回来已经算好的。他们也算疼爱女儿,所以当初也不会放弃五十两银子,按顾珍的意愿让她嫁入马家。
如今顾珍后悔了,他们自然要替女儿另谋出路。要在马家的势力下偷偷将顾珍送走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方法是用另一个目标转移马家的注意力,让马员外放弃顾珍。
于是顾定国就想到了这苦原该是顾巧要受的,真要说起来,马员外肯定更喜欢顾巧,所以就决定将人换回来。
「作你的白日梦吧!你做事如此不地道,我就算拼着与你断绝关系也不会听你的鬼话把巧儿送去那肮脏地方!」顾安邦听到他的要求,直接呸了他一脸,他如今对这兄长当真完全死心,宁可不要这门亲戚!
「你说不要就不要吗?当初你自己画押答应将顾巧送进马家做妾,我这里可是有凭证的。」顾定国狞笑着,由怀里取出一张纸,摊开了亮在众人面前。
村里人大多不识字,顾安邦一家都读过书,算是比较特别的,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张纸,飞快地看了过去,上面果然写着他愿意将女儿送入马家做妾,还盖了手印。
顾定国既然敢拿这凭证出来,手印就不会是假的,顾安邦仔细地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同意了这鬼东西,突然双眼一睁,暴怒道:「我明白了,那日你无缘无故请我饮酒,原来就是想把我灌醉了,趁我不省人事之时盖下手印!」
「你管我怎么盖的呢?」顾定国自然不可能承认,「总之你就是应下了这件事,这契书就算送到衙门去都是有理的。趁现在还有点时间,你还不快点将顾巧打扮打扮,弄点嫁妆,送到马家体面些,我再替她说两句好话,说不定能得马员外欢心……」
「你……」
顾安邦气得都要动手了,围观的村民也有忍不住斥责起顾定国的,但顾定国就是不管不顾,反正他要做的事成了就好,其他人的观感他是当真不在乎,何况这是家事,那些村民也只能说说嘴,难道还能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