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是本地知名的大学者,也是最高学府的校长,说话相当具有权威及可信度,如果方才还有人对荣恩有一丝怀疑,现在加上史密斯的说词,基本上人人都相信那个还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真是私生子理查了!
史密斯见众人信服的神情,又进一步说道:「我当初向理查冒充的荣恩国王要求派使节团至东方,理查表面答应我,实际上却在使节团里安排了杀手,想去东方刺杀荣焕臣,只是没能成功。」
荣恩惊异地看向荣焕臣,握着他的手缩得更紧。荣焕臣默默地点点头,由怀里取出一把短剑。
「这便是刺杀他的杀手留下的短剑。」史密斯取了过来,让众人传阅。「还有昨日顾司正也受到暗杀,杀手还用了火铳,在我们国家谁有权力能指使用火铳的死士,不用我多说吧?」
众人都围上来看短剑,果然是国王的死士所用,再加上史密斯说昨日顾司正遇袭,屋里的人看向理查的眼神更为警惕,连原本围住荣焕臣父子两人的西方武士们都放下了剑,反而隐隐有朝理查包围的趋势。
顾巧趁机来到荣焕臣身旁,低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曾经被西方的杀手暗算?」
「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跑了,不是什么大事……」荣焕臣本想装傻过去,但见到她不善的眼神,也只能讪然摸摸鼻子。
「回去再和你算帐!」
顾巧娇哼一声,却恰好对上荣恩的眼,后者朝她慈祥地一笑,她蓦地脸上一热,这才想起她刚才可是在公公面前教训夫君啊,她都还没能先建立美好形象就已经破灭了吗?
荣焕臣见她尴尬,突然觉得好笑,轻咳了两声,被她在腰间偷偷一顶。
荣恩看到了小俩口偷偷摸摸的小动作,眼中笑意更盛,原本还有点紧绷的父子关系,好像在这样的插科打谭下缓和了不少。
厅中议论纷纷,理查突然失心疯似的笑了起来,先指着荣焕臣。「这个,是荣恩的血脉,自然留不得。」他又指向顾巧。「这个则是太不安分,居然敢试探我,死不足惜。」
理查笑着笑着居然哭了起来,连色厉内荏都装不出,被扒开面具的他剩下的只有身为私生子的脆弱及自卑。
「我不甘心,明明我也是皇家血统,陪伴老国王的时间更久,从小到大读的更是皇家学院,受正统教育,培养帝王宏观,为什么荣恩一回来,王位就要交给一个流落海外、对国情根本也不清楚的人?」
「他是王子又如何?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能力也没有我好,你们这些人现在视我如国家叛徒,但你们自己说,我登基这么多年,有哪里做得不好?国家是不是因为我变得蒸蒸日上?」
吵杂沸腾的大厅慢慢静了下来,说实话理查当国王时确实非常称职,他广开贸易管道,加强海军,改良工业,促进艺术……就连今日能把生意做到东方去也是他的功劳,谁能说他做得不好?
官员们沉默着,就连围着理查的武士也没有一个拿剑指着他了,而听完这番话的荣恩更是神情复杂,若有所思。
理查在看到荣恩被救出来的第一时间就知今日无法悻免,幽幽地看向了一旁内心仍激荡着惊涛骇浪、脸色泛白的王子,说道:「对于这个国家,我无愧,我唯一对不起的,除了被我囚禁多年的荣恩,就是我的孩子了。我不奢求能逃过制裁,只希望在我死后留下我孩子的性命,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他也一心想做一个好王子,善良敦厚,待人真诚……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恨,不要怨,只要好好活着……」
他喘了一口大气,之后昂首向天,像是喃喃自语道:「父亲,对不起,我没能完成您的遗愿,我因为冒充的是荣恩,只能守着旧教,没能替您把新的国教扶持起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拔起身旁武士的刀,引颈自刎。
「不!」王子惊叫一声,冲了过去,眼睛立刻红了。
荣恩也放开荣焕臣蹒跚走过去,在理查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他轻轻问道:「理查,你告诉我,你假扮我的事,父亲知道吗?」
理查已说不出话了,他只是轻轻一点头便阖眼逝去。
大厅随即陷入一片哀戚,王子俯在理查的遗体上大哭,众人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或许他们不容许理查混淆王位,但他们内心绝对是认同理查的施政。所以这样的安静,许是唏嘘,许是默哀。
王子好不容易停下了哭泣,他站直了身,取下头顶上代表他身分的王冠,走到荣恩面前双手鞠躬奉上。
「对不起!我父亲做错了事,他没有弥补就走了,剩下他的罪行就由我承担吧!」
荣恩深深地看着他,并没有收下王冠,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你也是皇家血脉啊,何罪之有……」
又是一个大雷雨的夜晚,但顾巧却是不怕了,因为她正枕在夫君的臂弯中与荣焕臣嘿喂细语着。
瓢泼大雨打在玻璃窗上,很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床头几上一个鱼叉似的烛台亮着,他们睡的大床上罩着轻纱,像顶飘逸幽雅的大帐篷……这些西方独有的式样,今晚特别让顾巧觉得陶醉及感慨。
因为这是她在西方的最后一夜,明日东方使节团就要启航离开了。
「……我与他长谈了一下午,他说当年一回国,其实就着手安排把我和娘接到这里,只是后来被理查囚禁了……他从来没有不要我们。」
荣焕臣语气平静地叙述了他与荣恩的对话,那是因为他的心情已经狠狠的激荡过一遍,一整个下午又哭又笑的,所以现在反而激动不起来了。
他对父亲的心结已经彻底化解,可以说他不仅找到了父亲,还找回了对父亲的爱。
顾巧听出了浓浓的孺慕之意,欲言又止半晌,才嗫嚅地问道:「所以你现在的身分也算是这里的王子了吧?你……是否不回天朝了?那我……」那我怎么办?
荣焕臣原本放松的雄躯一僵,低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眼神彷佛在质疑她怎么问得出这个蠢问题。
「我就知道,我从小到大都知道,你这小臭美就是个没良心的!居然敢质疑我对你的感情?」他阴恻恻地瞪着她。「你觉得我会丢下你?在你心中的我究竟是如何的狼心狗肺?」
顾巧连忙摇头,她从来没怀疑过他的爱,但心头梗着一根刺,总是想问清楚。
荣焕臣恶狠狠地揉乱了她的头发,这体罚对爱美的顾巧而言可谓比打她屁股还重。
「我只说一次,顾巧,我在天朝长大,那里就是我的家,你离不开故土,我也离不开,横竖我已经知道我爹不是故意不要我就好。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所以有你的地方才有我,我怎么可能不回去?」他话声顿了一下,而后有些惆怅地道:「我还要去娘的墓前告诉她一切真相,让她知道爹始终是爱着她的。」
「荣恩国王会愿意让你回去吗?」与其说顾巧担心的是荣焕臣,不如说她担心的是荣恩。「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了。」
荣焕臣的神情突然变得微妙。「他也会和我们一起回去。」
「什么?」顾巧直接坐了起来,瞪大了眼正视着他,一头乱发看起来傻乎乎的。「我没听错吧?我这辈子还没听过国王亲自出使他国的,还是我们要把人家的国王拐回去?」
「他说,他愿意为了我放弃王位。」这就是荣焕臣放弃了这么久的仇恨,轻而易举地原谅了荣恩的原因。「他说他被囚禁了这么多年,与社会已然脱节,身体也受不住,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我不可能留在这里,所以他领了一个公爵的身分和我们回去,之后便会留在天朝,做为西方贸易的代表。」
荣恩没有说的是,有他为质留在东方,荣焕臣在东方的官职地位才不会受到质疑及影响,然而荣焕臣何等聪明,父亲如此用心他怎么会不明白?
若不是真的爱他这个儿子,不可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他不当国王,谁当啊?理查都自刎了……」顾巧不解。
「这个国家还有王子啊……严格说起来应该算是我从弟,所以血脉上绝对没问题。我爹说他的性格及才识足以接任国王,只是年轻了点,不过史密斯会协助他,重点是他对我们没有恶意。我爹已留下证明是他自愿让出王位,日后若有人反对,就要靠王子自己克服了,想当上一国之主,岂会没有一点风浪?」
而荣恩避到东方,同时也是想避免日后王子成为国王后,说不定会对荣恩这个名正言顺的王储猜疑。
顾巧当真听得目瞪口呆。「荣恩国王……不不不,他现在不是国王了。就一个下午,他已经想了那么多,做出那么缚密的安排?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