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焕臣这辈子当真没遇过这样娇滴滴一碰就哭的女娃儿,哭起来那委屈样彷佛让他觉得什么错都可以认了。
于是他手足无措地走到她身边,支支吾吾地道歉,「对……对不起嘛!我点心让你偷吃了,是我的错……」
听到个偷字,顾巧的哭声当下又大了起来。
周清雅瞪了他一眼。「你这臭石头在说什么?」
荣焕臣这才惊觉自己说错话,抓了抓鸟巢似的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余光瞥见桌上的点心,连忙随手抓了一块放到顾巧手里。「好啦好啦,你别哭了,给你吃都给你还不成?」
「都给我吃?」顾巧哭声停了,只是眼角还挂着泪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被她么一看,荣焕臣心狠狠跳了一下,更是坚定地说道:「对,都给你吃。」
「可是巧儿明天也想吃……」
「明天啊……」莫非明天的点心也要让出去?荣焕臣犹豫了起来,嘴里却突然被塞进一块槐花糕。
顾巧大眼湿漉漉的,却是绽出一朵甜美的笑花。「给你吃,石头哥哥肚子饿。」
小女娃表现得这般乖巧、这般可爱,声音脆生生的,一双大眼彷佛会说话,从没有过妹妹的荣焕臣当下也沦陷了,心头像是遭受了重击,话没过脑子便豪气地出口道:「好!我明天的点心也给你!」
「如果巧儿天天都想吃呢?」
「那我就天天给你吃!」
「我会分一块给石头哥哥的。」
「那……那真是谢谢你了……」
听到这里,唯一清醒的周清雅不由一阵哭笑不得,开始怀疑自家儿子一向灵光的脑袋莫非出门打架打坏了,居然被一个三岁的小女娃给绕进去了。
这时候的荣焕臣还喜孜孜的活在邻家小妹真可爱的幻想中,却不知自己年幼的一句话,可是将一辈子都承诺出去了……
第一章 公认的小俩口(1)
每到入秋,正是鮁鱼肥美的季节,今儿个渔船丰收,顾家的大家长顾安邦特地乘驴车由村口赶到海边,直接上船挑了几条大的,回家让婆娘做鮁鱼丸子。
十三岁的顾巧,今儿个留在家中替母亲打下手。
顾母刘念芙不让她碰鱼肉腥膻,免得身上染了味,便只让她拿漏勺捞起煮好的鱼丸放一旁搁凉。
在这个连风吹来都带着咸味的村子里,顾巧显然是不一样的。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大多穿着宽松的长裤,方便下田或赶海,顶多在外头象征性的穿着罩裙,长度将将到膝盖,用的是小花布,已经算是秀气了。
但顾巧打小就爱美,非裙子不穿,非漂亮的绢花不戴,鞋子上得绣花,头发要梳齐整的单螺髻,洗澡的桶子里还得洒花瓣……
刘念芙出身不俗,祖上也有做过官,嫁与行商的顾安邦算是下嫁,所以有些见识,倒是很支持女儿臭美的行径。
因此顾巧从小到大永远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因为读过书,谈吐举止皆不俗,走到哪里都是村里一道美丽的风景。
按说这样鹤立鸡群的小姑娘该是被村里少女排挤的对象,但顾巧人如其名,心思灵巧,貌美嘴甜,父亲带回来外地稀奇的小饰品,她也不吝于分享。
兼之母亲刘念芙温柔有见识,父亲顾安邦豪爽大气,还有个小弟顾原更是村里少数在镇上学堂就学的读书人,顾家四口人气质突出,反而在海口村这小渔村里混得风生水起。
最重要的是顾巧与其弟一样相当聪明,村里没人学会的外邦语,就她一个人学得滚瓜烂熟。
海口村北临渤海,南边是座小山,由村子西面的荒土坡望去,还能看到黄河奔腾入海的壮观景象。
因为位置的缘故,时有遇难的海船被潮流冲到村北的海滩上去,所以村子里很习惯看到外邦人,什么金发碧眼、棕发绿眼,甚至还有倭寇,看久了也就不稀奇了。
七、八年前有个自称西洋来的外邦人名叫史密斯,因为家园太远归国无望,更是直接就在海口村定居下来。
顾巧的外邦语就是和史密斯学的。
史密斯在西洋是一个学者,地位崇高,据他的说法可理解为国子监祭酒那样的层级,所以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带来的行李还有一箱子外文书,教授给顾巧的知识包罗万象,都是如今天朝大地上看不到的,也因此吸引她向史密斯学习,一学就是这么多年。
今日史密斯又到村南边的山上去,那里有块地方能看到海,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他会上山观察海水的流向,这时就是顾巧在家躲懒的时候。
「娘今儿个做这么多鱼丸,可吃得完?」顾巧捞着丸子,余光见到母亲没注意这头,便很快拈起一颗煮好的丸子塞进嘴里,烫得龇牙咧嘴。
刘念芙只听到一声细细的嘶声,转头就见顾巧怪模怪样的,不由嗔怪地递上一杯冷水,「就你贪吃!烫着嘴了吧?」
顾巧好不容易吞下那颗丸子,一口喝下冷水,待那痛楚过去,顽皮地吐了吐香舌,居然还品评起来。「娘啊,下锅丸子姜末少放点,那个……味道比较好。」
姜少放点?刘念芙若有所思地瞥了女儿一眼,才说道:「荣家的石头今天从镖局回来,他喜欢吃这个,你荣婶身子骨不好,剁不来鱼肉,我便多做些让石头吃个够,晚上还能带些回去。」
听到母亲唤荣焕臣那般亲热,顾巧皱了皱娇俏的鼻头,撒娇道:「娘对石头哥比对我还好呢……」
刘念芙笑觑了她一眼。「你荣婶难道对你不好?」
顾巧当下闭嘴了,自从三岁那年第一次抢了荣焕臣的槐花糕,之后荣婶做甜点都会特别替她准备一份,甚至有时候做得少了,荣焕臣只能干瞪眼,看她姑娘心情好不好能否赏赐他一块。
他真的做到了他说的,每天的点心都给她吃,甚至到如今周清雅卧病在床,做不了点心了,荣焕臣到镇上的镖局习武打杂,每每回村都会带上她最喜欢的火烧——其实就是加了花椒与香葱的酥油饼,香脆不腻,大大一块她只吃得下一半,吃不下的荣焕臣自会替她包圆了。
母女俩正谈论着,不久就听到外头厅里传来脚步声。
顾巧放下漏勺,本能的调整了下头花的位置,才扭头出灶房去看,恰好看到身材高大的荣焕臣大步跨入门槛,因为门楣不够高,他还得稍稍低头才不会撞到,而他的后头跟着顾家的小书生顾原。
「小臭美,今儿个镖局轮到我休息,反正学堂也是今日休沐,就去把你弟带回来了。」荣焕臣回顾家就像回自家一样,大大方方的在厅里的八仙桌旁坐下。
听到被他从小叫惯了的这个不太好听的昵称,顾巧轻哼了一声,故作没看见他,只亲热地拉着顾原嘘寒问暖,还兑了杯温水给弟弟。「在学堂读书可累?走这么大老远应该渴了吧?来来来喝水……」
荣焕臣嗤了一声。「在学堂会有我在镖局累?他坐我的马回来的,我要敢让他走回来,还不被你剥了皮?喂小臭美,要不要那般偏心的,我可是由镖局赶到学堂又赶回来,比顾原还口渴,你怎不倒杯水给我?」
「我才没有臭美!」顾巧跺了跺脚,怒瞪他。「我是爱干净!爱干净!哪像你这只泥猴,每回见你都没一次身上不沾土的!」
荣焕臣好整以暇地比了比头顶。「你头上的头花还是我上回押镖去历城帮你带回来的,非大城里的款式不戴,还说自己不臭美?」
顾巧冷哼,蓦地转头向自家弟弟。「顾原,你说姊姊我臭美吗?」
正在慢吞吞喝着水的顾原差点没呛到,面对这自杀式的问题,没来由乐呵呵笑了起来,看上去还有些傻。
「姊,石头哥在镇上大庙边买了火烧给你。」海口村小书生顾左右而言他,完美地回避了姊姊的追问。
果然顾巧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大眼儿滴溜溜地一转,毫不客气地朝荣焕臣伸出手。
荣焕臣摇头失笑,由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扔给了顾巧。「小臭……啊不,那个海口村最美的顾巧姑娘,在下这样能换杯水喝了吗?」
顾巧似是终于满意了,才倒了杯水给荣焕臣,自己则是打开油纸包,将一块大饼扳成两半,大的一半给了荣焕臣,小的一半又分出了一块给顾原。
顾原拿着分量显然很卑微的火烧,这回换他用眼神控诉着姊姊偏心。
顾巧拿着刚好够自己吃的分量,略带心虚地道:「顾原你可别嫌我给的少,不是姊姊贪吃,而是今儿个娘做了你最爱吃的鮁鱼丸子,你得留着点肚子。」
那方三两口都快把半块火烧吃完的荣焕臣,最后一口险些没咬到自己的手,眉头微挑看向顾巧。「鮁鱼丸子是我最爱吃的吧?」
「明明顾原也最爱吃啊。」顾巧为了自己的面子,朝弟弟阴恻恻地一笑。「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