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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重的铁门许久未有人进出,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谁?」

  苍老但厚沉的声音如一口老钟,沉稳而坚定地传来。

  「年叔,是我。」

  「你是谁?」

  叫他年叔?

  看来比实际年龄老上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弯着背,灰白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半佝偻着身子盯着月光下的年轻男子。

  「小谨。」

  「小谨是谁,我不认识……等等,小谨……谨之少爷?你是大公子,你……真的是你吗?」他没听错吧!是失踪十几年的大公子,他……他……

  曾为管家的年峰始终记得老爷子最疼爱的长孙,他抱在怀里的小小娃儿。

  「是的,年叔,我回来了,我回来看祖父。」内院的景致依旧,但想必好多他熟悉的老人都不在了。

  墨门不等同墨家,占据一座山头的墨门是祖先基业,大多是德高望重的耆老和既将老死的墨家宗亲住在那,内门后有一条山路直通山顶,那是本家祠堂所在,墨家人死后会葬在山头。

  墨家家宅在三十里外的平安镇,镇上的人大都是墨家族亲和分支子孙,以及他们的左亲右戚。因墨家人排外,较少外人在此定居,千户人家中找不到二十户。

  「好、好,老爷子一直在等你,他相信你一定会回来,撑着油尽灯枯的身子不肯……」阖目。

  年峰眼眶泛红,偷偷地拉起衣袖擦拭眼角溢出的泪。

  「年叔,带我进去吧!」近乡情怯,他竟有些畏怯了,不敢见垂垂老矣的老人家。年峰笑中带泪的直点头。「嗯!跟老奴进来,大公子长大了,真好、真好,老爷子终于等到这一天……」

  重振墨门指日可待,老爷子不会有遗憾了。

  在前面带路的年峰不时回头往后看,他越看,嘴角扬得越高,两行老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人还在,他不是作梦,千盼万盼的小主子是真的,已经长成大人了,三分像大老爷,七分相肖老爷子年轻的模样,是墨家的血脉,不会错。

  越想越高兴的年峰进了内室,熟稔的点亮屋里的油灯,双腿彷佛注入生机,迈起步子比往日快了几分,一下子来到面容枯桥的墨老爷子床前,欢快的声音略微扬高。

  「老主子、老主子,醒醒,有好事呀!你快睁开眼瞧瞧,大事呀!醒醒……」

  老人本来就睡不多,加上身子日益衰败,年峰一喊,气弱无力的墨老爷子勉强一抬手。「吵……吵啥呢!就不能让……让我老头子安……安安静静的死去吗?」

  「不能死、不能死,老主子的好日子要来了,你快看看这是谁,你日盼夜盼……」

  不等他说完,墨老爷子不耐烦的打断,人老了脾气不好,重病缠绵,令人意志消沉,儿孙不孝,家业不兴,想等的人等不到,人又快死了,他哪有好脸色,只能在绝望中等死。

  「滚!不管是谁都叫他滚,我谁也不见,等我死了他们就称心如意了,一个个……白眼狼……」他后悔了,后悔不该心软,收容妻妹的遗孤,让她断了墨家根基。

  墨老爷子原先对于妻子带了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回府一事不在意,反正不缺一口粮、一双筷子,养大了给份嫁妆也就没事了,墨家给得起。

  谁知那丫头是个心大的,妄想墨家家业,暗地里搭上少根筋的大儿子,想霸占当家主母的位置。

  墨老爷子自是不能让她如愿,当机立断到百里家下聘,迎娶当年给大儿子定下的娃娃亲,并将包藏祸心的女人送走。

  哪晓得百密一疏,野心不减的丫头又找上大儿子,两人私下偷来暗往,趁他出外访友,在大儿媳怀胎九月将临盆时纳新人进门。

  事后知情的墨老爷子气到狠狠揍大儿子一顿,罚跪祠堂三天,他以为自己做出了样子,儿媳该消气了,与大儿子重修旧好,一个妾而已,能生什么风波?最多看紧点,不给小妾生事的机会。

  可惜他看了前头,却误判了媳妇的刚烈,她宁可玉碎也不愿破镜重圆,将丈夫拱手让人,间接害了长孙一生。

  「祖父,我不是白眼狼,只是学艺不精,师父不让我归家。」祖父他……老了。

  酷似老人的双眼瞬间红了,身着黑衣的俊秀男子双膝落地,朝着床头的方向狠磕三个响头。

  「你……你喊我祖……祖父?」听着不太熟悉的男声,墨老爷子缓缓转头,已经看不清楚的眼睛只瞧见光影。

  「祖父,我是你的长孙谨之,小谨。孙儿不孝,未能尽孝于你跟前,真该天打雷劈。」他应该早点回来的,却因为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和怨慰而滞留在外,想用「死」来惩罚护不住他的人。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错了,他该是挺身而出保护家人的那个人,他的祖父、他的亲娘,切不断的血脉至亲,他们需要他,而他躲开了,避世避入不会有人伤害他的地方。

  祖父浓密的发稀疏了,满头银霜成灰白,凹陷的双颊都见到突出的顋骨,眼中无神,眼窝塌得厉害……

  他健壮的身子骨呢?怎么只见骨瘦如柴,外头包着一层皮,无肉的双手枯瘦,如同枯爪,手背青筋浮动。

  心,抽痛着。

  「什么,你……你是谨哥儿?」他的嫡长孙?

  难以置信的墨老爷子睁大眼,倏地从床榻上挺起身,伸直手臂想捉住眼前的年轻人。

  但毕竟身子不允许,刚一动弹就用尽全身气力,手还没捉到人便无力的垂下,喘气喘得急,往后倒下。

  「祖父,不急,孙儿在。」他反手握住祖父干瘪的手,泪水盈眶注视记忆中的老人。

  「你……你真的是……是我的谨哥儿?」颤着手,他轻轻摸着长大的脸,眼泪无止尽的流。

  「是的,我是你的孙儿,祖父爱吃糖,常把杏仁糖藏在我枕头下,每回你被逮个正着,都推说是买糖给孙子吃,让我替你背锅。」一老一少躲在屋子里偷吃糖,你一颗、我一颗吃得哈哈大笑。

  回想起昔日的光景,墨老爷子笑了。「靠……靠近点,让祖父好……好好瞧瞧你。」

  「是,祖父。」他往前一倾。

  墨老爷子看着,忍不住泪流满面。「好、好,长大了,我对得起祖宗了,死也瞑目了。」又道:「你当年到底是……我找了你好久……」

  「孙儿受人所救,有了一番奇遇,现下才得以回到这里。」他只简单带过,又道:「孙儿才刚回来,祖父怎么能死,没有你给我撑腰,孙儿又要被人欺负了。」

  他轻握墨老爷子手腕,摸了许久才摸到微弱的脉动,几乎是微乎其微,快要断脉的地步。

  「谁敢——」墨老爷子大喝,但实际跟咳嗽没两样,有气无力,一说完冷不防吐出一口黑血。

  「祖父,你中毒了。」他不是病了,而是毒。

  「中毒?」墨老爷子怔愕。

  「是毒,好些年头了,一点一点的侵袭你的精力,让人不知不觉的衰弱,以为是生病了。」手法真歹毒,虽非一夕致命,却是慢慢的折磨,身心都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那个毒妇!」居然敢朝他下手。

  「魏氏?」

  墨老爷子目露精光。「除、除了她还有谁?是我阻了她的……富贵路,不……不许她踩着你娘上位,因此她恨……恨我,巴不得我早死……」

  也只有魏氏才有机会下毒,她掌控着墨家中馈,让几个送饭的老妇在饭菜中下药易如反掌。

  「祖父,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顺顺气,喝口热茶。」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急于一时。

  他一摸茶壶,茶是冷的,倒了半满的茶水入茶碗,双手往茶碗一搓,丝丝热气往上冒。

  「再气也没几回了,临……临死前见到宝贝孙儿,我……我走得也安心……」墨老爷子苦笑着,一脸死气沉沉。

  「祖父太早放下了,有毒就要解,虽然你已毒入骨髓,但未入心,还有挽救的机会。孙儿这儿有粒解毒丹你先服下,暂时压制毒性,孙儿想办法为你解毒。」他取出黄豆大小的雪白药丸,闻着有股清心醒脑的药香。

  「这是……」孙子哪来的解毒丹?

  看出墨老爷子的疑惑,他轻声说出,「孙儿是无量山的弟子。」

  墨家少主墨西极,字谨之,正是一清道长的二弟子无念。

  「你……你是……」墨老爷子惊愕不已。

  无量山已有「圣山」之称,即使远在漠北亦有听闻,虽是道观却出神人,神通可通天。

  「是的,孙儿来自清风观,一清道长乃我师尊。我行二,为无量山二师兄,师父不在,便由我代管观中事务。」他没说的是即使师父在也是他在管事,有事「弟子」服其劳。

  「你当了道士?」那墨家的子嗣……

  墨西极脸微红。「我们……咳!清风观的弟子可以娶妻生子,看个人意愿。」

  他们是道士,不是和尚,修道之人亦有双修,不妨碍传宗接代,只是有些人一心向道,不愿为人间俗事耽搁了修行,这才独身一人,在岁月的洪流中向大道之路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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