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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指缓缓收拢,她听见翟猛骨头被捏碎的声音。

  由颈骨到颏骨,一块一块,啪!啪!毛骨悚然……

  除了碎骨声,已经听不到翟猛的半丝喘息或动静,连喊声疼,也没有。

  她不敢回头确认,只知道原本钳在身后的手劲,完全消失。

  夭厉松开手,翟猛重重落地,之后,一切是那般的静悄。

  翎花此时才觉得双脚发软,止不住颤抖,刚刚浑身紧绷,恐惧着、害怕着、委屈着,突然全数消失,支撑自己的力气彷佛耗尽了一样,眼泪哗地全掉了下来,好似三年来不曾有过的泪水,在此时此刻,失去控制。

  先是惊,后是喜,接连来袭,她都不知眼泪为何而掉。

  为劫后余生?为安然脱困?还是为终于再见到师尊……

  即便头晕目眩,全身脱力,几乎已是跪地愈软,她也没有忘记,紧紧抓住师尊的墨袖,绞在拳儿之内,不敢松放,怕若是不捉牢,师尊又会撇下她,让她再苦苦寻他三年……

  “师尊……”

  夭厉始终眉目冰冷,不发一语,面庞虽似冰雕,难辨心绪,未见起伏,然而夜风吹拂,一泓青丝,终究随其翻腾,三千烦恼,舞乱纷纷。

  ***

  第九章 追寻(2)

  夭厉想过,直接将她丢弃原处,却担心男人同伙折返,于是,他又想,随便找一间客栈安置她,偏偏她这一身狼狈,万一单独摆进房,再遇上贪图美色之徒,岂不正好方便他人下手?

  去救人之前,完全没想到退路,此时落得进退两难的地步,失策;见她软软倒下,狠不下心由她手中扯开衣袖离去,失策中的失策。

  “大哥这次终于能得逞了吧?那女人,再不弄上手,大哥都快抛家弃寨,只知道四处追着她跑。”

  那时,茶馆内,几名贼仔围一桌,等待大哥今夜好事抵定,一边闲嗑牙配花生米。

  “我是没见过她多美啦,每次看见全是蒙着面纱,竟把大哥迷得丧心病狂,等大哥把人扛回寨里,我一定要睁大眼,好好看看什么叫天仙美人。”

  “说也奇怪,那么美的女人,干么一直寻找瘟疫消息,别人是听见瘟疫就逃,她倒反常,哪边有瘟疫她往哪边去,连累我们跟着大哥也往危险的地方跑,弄个不好,染上病,咱们哪还有命活?!”

  “管她怎么想,反正能把她骗去镇南八街就好,其余的,全看大哥本事了,嘿嘿嘿……”

  夭厉当时正坐在他们后方那桌,悠闲品茗,并不因天界偶尔追缉打扰而躲藏,依旧随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也不管这一身疫,在何处歇脚,会留下多少后遗,全与他无关。

  起先,他并不刻意听其对话内容,仅是敛着眸,坐在二楼雅座的临窗边,任轻风拂面,茶香袅袅,直至“瘟疫”二字入耳,甫缓缓搁杯,微微抬眼,眸底一片深邃。

  再然后,他便出现在镇南八街。

  他知道,她一直在找他。

  他虽不故意隐藏踪迹,同样也不特意去见她,两人既已无关,再见面,徒增麻烦罢了,他不信缘分,亦不信天下之大,会再与她巧遇。

  怎知,她那一声“师尊”,引发无数记忆,本以为它们太浅太浅,不过生命一抹淡墨,勾勒不成痕迹,却像落在白纸上的残点,即便再小,再淡,终究是存在着的,难以忽视。

  客栈住房内,夭厉被迫坐于床边,小厅桌上烛火微曳,蜡泪点点堆砌,融了漫漫长夜。

  他未曾移动,静谧沉默,袖子仍牢牢抓在她手中,她这儿时的习惯,一直没有改,捉紧他的袖,好似才能安心。

  床榻上的翎花,不时呢喃,毋须认真细听,也知含糊在嘴里的两字为何。

  兴许是三年来的寻觅过程太累,体力与精神放松的瞬间,竟让她足足睡了一天才醒。

  眼眸睁开的头一件事,便是慌忙寻找师尊,怕昨天不过梦境一场。

  结果师尊就坐在床侧椅间,面无表情看她。

  翎花丝毫没被那股冷淡疏离所伤,依旧如同孩童时期,朝他扑抱而去,这一次不只是袖子,连人都抱得牢实。

  “师尊,我找你好久——翎花终于找到你了!师尊……”她抱着磨蹭。

  夭厉默然以对,将环过腰际的纤细双臂拉开。

  她既已醒,他不用挂心她昏迷之际会遭遇危险,起身便要走。

  翎花当然不放开,这一次,说什么也不放!

  “放开。”他寒着嗓。

  “不放。”

  “放开!”加大声量。

  “不放不放不放不放不放!”她拗起来的倔性,他一清二楚,因为……是他惯出来的。

  “想尝尝与那男人相同的死法吗?!”他恫吓她,右手扣上她的颈,五指冰冷无温,掐住人类最脆弱的部位,只消些些施力,就能捏个粉碎。

  她依旧是昨夜那般狼狈模样,他将她自镇南八街方家抱离,直至投宿客栈,不曾为她清理擦拭,任她满唇沾染咬断翟猛舌头所留下的斑斑血迹,衣裳残破大半,肩颈尽露。

  此时颈上吻痕转为瘀红,如红梅坠雪间,点点殷红。

  夭厉瞳心微缩,感觉光亮扎眼般不适——应该说,不舒爽。

  指腹按在一处男人齿痕上,像要掐碎它,手指缓缓收势。

  他同自己说,怒意,是看到“朝露”被轻薄,与翎花并无关系。

  翎花瞧不见自己脖上惨烈情况,只当师尊要付诸行动,竟也乖巧认命,全任由他。

  生死交关之际,她还是握着他的衣袖,那般依恋,全心全意,性命都愿意给他。

  夭厉松手,放开她的咽喉,她非但不逃,还抚上他的断臂,翻开衣袖,看他伤势。

  断去的手臂处……居然变成烟?

  形状一如臂膀,隐藏于墨袖之下,根本看不出差异,翎花伸手去握,纤指穿透过去,握不住一丝丝黑烟。

  这时她无比庆幸他的身分,才能在断去一手一足之后,仍能安然无恙。

  她仰起头,打量他,把他看个仔仔细细,还好,师尊没瘦没胖,也没憔悴,可仍想亲耳听他说,于是,她关心询问:“师尊,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不答。

  好如何,不好又如何,日子之于他,不过死水一滩,全是一个模样,唯一的差别,只是少了她的清静——他说不上来,好或不好。

  翎花等不到他回答,径自接下去说:“我不好,很想你,真的真的很想,无时无刻。一开始是想骂你,骂你为什么瞒我骗我,骂你那样掉头离开,弃我不顾……后来,又变成想问你,问你当年为何收养我?问你明明说要两人作伴,又为何不守承诺……”

  反正以前也是这样,总是她叽哩呱啦地说,师尊安静聆听,现下彷佛重回旧时,教她怀念。

  “到最后,单纯只剩下‘想’……想念过去、想念村子、想念与师尊在一块的点点滴滴,想着……找到你。”

  先前师尊没给她机会开口,如今不管师尊爱不爱听,她也要说完:“村子是假的,村民是假的,可快乐是真的,无忧无虑是真的,师尊对我的关怀也是真的,我喜欢那时的生活,想回到那时候,或许很难,但并非不可能呀……我们可以找个村子,安居下来,重新来过,平平静静的,谁也不打扰。”

  他淡淡扫眸而去,眼底有诧异、有睦笑、有不屑。

  她说的,何其容易,既天真,又单纯,近乎愚蠢。

  如何重新来过?如何平平静静?如何不受打扰?又有哪方村子,能容下瘟神一尊?

  再者,她如何能释怀,她父母兄姊之事——

  看见他眸中嘲弄,以及藏得更深的质疑,翎花知道他心中所思,又道:“天乐村的事,若我只能在‘仇恨’与‘原谅’间,择一而定,那么,哪个能让师尊留下,我就选择哪个,哪怕死后下地府,被爹娘兄姊责备,我也要理直气壮向他们说:师尊同样是我的家人!我已经失去你们,不要连他也没有。”

  字字既轻,又坚定,她双眼无惧,直视他,夭厉并不逃避她的注目,两两对望。

  房里一阵沉默,冗长如一世,只有窗扇被风吹得咿呀晃动。

  好半晌,夭厉打破寂静:

  “说完了?”他眉也不挑,情绪近乎全无。

  “还没,我还有三天三夜的话没说。”实际上是三年的份。

  “……”他转身走人,懒得与她多言。

  房门一拉开,正巧店小二提了桶水上楼,准备抹地打扫,见着客官,还咧笑道早安,提醒他楼板湿滑,走路要当心,

  他身后翎花追着跑出来——衣衫非常不整,而且毫无自觉的薛翎花!

  房门蓦地又合上,翎花停步不及,一头撞上师尊背脊,不懂师尊为何突然又不走了。

  “师尊?”她不解出声。

  夭厉双手按在门板,无不懊恼纠结,几乎要绞碎门板,偏又想到门外有人抹地,不能拿门板出气,门若破损,白白便宜别人赏春光。

  居然为了这么一丁点的破理由,走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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