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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夭厉,便是安排收纳包容强大浊气之神。

  他守着它们,然而,又有谁能守着他?

  对这世间,他再无眷恋,再无怜惜,毁去了,亦不可惜。

  直到同样一张脸,由脑海深处,慢慢……浮了上来,面容彷佛蒙上一阵朦胧白烟,时而浓,时而淡,看得不甚真切,

  是嗓音清晰,字字如在耳畔,回响。

  “师尊你看!我钓到这么肥的鱼!等会一块烤来吃吧!我去生火!”

  那条鱼,是什么滋味?

  是了……说要烤鱼的那一位,等待的过程中,似乎打起盹,等她睡完一轮,鱼都成了炭。

  “师尊,今日是十六,月亮好园好大好漂亮,我们干脆在院子铺席,晚上就睡外头,边赏月边聊天,好不好?”

  那一日的月,确实明亮耀眼,高悬于空中,躺在身旁的那人傻傻问他,月亮能不能摘下来,若能,串条线,挂脖子上闪亮亮的,多好看呀。

  夭厉额间的瘟霾渐缓,有了沉潜之势,不再肆意挥霍,抿闭的唇,略略微扬,有了他自己未察的笑意,太浅、太淡,近乎无痕。

  唯一那一位,不靠术法护身,便能碰触他,却不会被他所伤的娃儿……还在这世间,努力求生。

  倏地,一身闇息全无,收敛于掌心,十指紧紧拢握,不留半丝残烟。

  好吧,为了她,再缓个几年,又何妨……

  ***

  一抵达雷霆堡,雷行云便火速被人送进东厢,数名大夫早候在那儿,接手治疗。

  翎花呆伫于长廊间,能做的事已无,又恢复成不知所措的茫然,看奴仆忙碌来回,与雷行云容颜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女

  神色担夏,在房门口反复踱步,她静静往角落站,不想挡路碍事,直到护卫被叫来问话,简述少主染疾缘由,才提及她的存在。

  “幸好姑娘果断,分派我们抓药、通知堡内,她则不顾自身安危,全程守在少主身边,否则这一路回来,还不知道少主情况会恶化到什么程度。”

  目光瞬间全投注到她身上。

  中年妇人正欲感激上前,被雷堡主档下。

  “先让人替姑娘准备热水净身,并安排客房,好生侍候,过几日……行云状况好转些,再慎重向姑娘道谢。”话虽说得客气有礼,隐喻却也清楚明白,他们怕她身上脏,准备隔离她数日,再视情况。

  翎花无言亦无请,默默接受安排。

  当褪去一身衣裳,浸入温暖水中,热烟氲氲迷蒙,每寸肌肤被里得舒畅,她屏息,整个人潜入澡桶,水温让她感觉心安,彷佛被抱在谁怀里,细细抚慰。

  翎花鼻头发酸,泪水和入温水中,糊在一块了。

  她想起了师尊的体温,还有头一次帮她梳发扎辫,以指为梳,轻柔似水的力道,与这桶温水那么相似,却又有些些不同……

  暖着身的水,暖不入心,更教人窒息。

  求生本能让她破水而出,大口呼吸,发梢、脸庞、眉睫,全滴着水珠,她胡乱抹去,失去水温浸润,身躯泛起寒意,她匆匆拭干,捞起一旁新裳穿上,旧有衣物一换下,就被奴婢拿下去烧了。

  这下,她真的是孑然一身,从山上只带下来了赤裸裸的自己。

  太柔软的料子好不习惯,颜色是淡淡天蓝,绣有花纹,丝裙更是轻飘飘的,像云朵,凉风直往裙底灌入,害她双腿觉得好冷。

  连新鞋都是缀珠锈花,拿在手中轻若翎羽,有穿等于没穿,她索性赤脚走回内室,地板不知铺着哪类玉石,泛有浅浅白录色泽,脚掌踩上去,有些冰凉,可比不上那日山上淋过的雨冷。

  她不敢揽镜梳发,害怕看到镜中那张面容。

  躺在华丽陌生的床上,锈衾很暖,床榻很软,可她还是想念那回不去的硬床板、洗得有些破旧的厚棉被……

  眼泪再度不争气掉下,湿濡枕面一朵绣兰,她咬着下唇,忍住哭声,却忍不住心底微弱细小的追问声:

  师尊,你给翎花的那些宠、那些纵容、那些怜爱,还有望向我时,春风一般温煦的笑颜……

  当真全都是假的吗?

  第八章 逐疫(1)

  “与少主一同回来的那名姑娘,你们见过没,其容貌……全雷霆堡无人胜得过,无须打扮便已倾城,若是再好生妆点,不知会是怎生惊艳。”同为女子,看见那花容月貌,全不由自主瞧怔了,大伙私下都喊她“天仙美人”。

  “难怪少主病中昏沉时,还满嘴梦呓她的名,人一清醒,更是急乎乎嚷着要见她。”英雄难过美人关,少主亦不例外。

  “幸好少主没事,那般棘手难治的瘟疫也挺过去,少主果真福星高照,夫人直说要去白云寺上香,感谢上天保佑。”

  几名绿裳女婢轻纱覆面,正在洒扫庭园,总管严令交代,堡内每一块石、每一片瓦,皆须仔细用烈酒擦拭,再以水清洗,慎防瘟情在堡中扩散。

  工作量俱增,她们只能边做、边闲聊,手动口也动,才好打发辛勤且枯燥的体力活。

  “你们猜猜,她会不会变成少夫人呀?”

  “传家玉佩都挂脖子上了,还用得着猜吗?”

  “可是我看少主一头热呼呼,但她冷冰冰呀。”

  不知撞见过多少回,端药进少主房内时,美人被迫坐在床边小围凳,右手让少主牢牢握入掌心,少主满脸讨好,缠她说话,美人却以沉默居多。

  更有许多次听见,少主软着声,央求美人留下来,别走。

  “天底下还会有不想嫁进雷霆堡的人吗?大概想使些欲擒故纵的手段。”

  一声幽叹,在八卦声中,显得薄弱,本以为这处屋顶阳光最暖,躺下来想晒晒,被迫听完属于自己的事迹,算了,换个地方吧。

  从这片屋顶跳到那片屋顶,屁股一坐下,下头同样一批在擦窗抹地的男仆,讨论着某位天上落下的绝世大美人儿,造孽逼死世间鱼和雁……

  以往在山里,没人夸过她漂亮,无论是师尊或村民,在他们眼中,她只看见长辈对孩子的疼爱,即便那些并非真宝,导致她突然被人当天仙观赏,简直难以适应。

  再换再换,这回连跳三间房,屈就于阳光晒不着的那一处,总能让她好好思索人生大道理了吧?

  结果,她听见老爹臭骂儿子的实况发生。

  “你给我清醒一点,来路不明的女子,别想娶进我雷家!”

  “我就是喜欢翎花,她救我两次,我以身相许两辈子都不过分。”

  雷老爷拍桌,气得吹胡子瞪眼:“荒唐!救命之恩拿银子打发她便够,赔上婚姻大事成何体统!你别给我忘了,你的婚事,爹早就安排好了!”

  “林世伯的女儿,我不娶。”达逆父亲达逆得太顺口,逆子当之无愧。

  “娶与不娶,由不得你!别以为我不清楚,护卫说她是你从山林里带下来!而且还有个从半空中飞下,浑身漆黑妖气的男人挡在你面前,命令你去的!你这是遇见魑魅魍魉,中了邪术!”

  雷老爷此番一吼,吼得屋顶上的翎花一怔,竖起了耳,想听得更仔细。

  半空中腾飞而下,浑身漆黑妖气的男人?命令雷行云带她回来?

  “爹,不管那个男人是何方妖魔鬼怪,我敢担保,翎花她不一样,她也是受欺瞒的人,她已经无家可归,我答应要保护她,绝不食言!”

  “你——”

  “喂,雷行云,你爹说那挡在你面前的人,是我师尊吗?”翎花突然从屋顶上探头,打断父子争吵。

  “翎花,你怎么跑到上头去了?太危险,快下来!”雷行云吓了一跳。

  “你先回答我,是我师尊吗?”她非讨个答复的神情,很是认真,双眸全是亮的,不像在雷霆堡住下的这段日子,眼底总是空茫。

  雷行云知道,瞒不得她了,也罢,点点头,回道:“是,是他。我离山途中遇见,他只留下一句‘带她一块走’,人便消失了。”

  师尊……对她终究仍存一些些真实的疼宠,不忍远离尘嚣许久的她,孤苦无依,对吧?

  知道自己不是真的什么都未曾拥有过,这样就够了,足以支持她继续走下去。

  翎花深吸口气,心头微微暖热,不禁露出笑靥,想着师尊,眼眶淡淡红了。

  雷行云好久不曾看见她笑,竟然只为她师尊一丁点儿的举止,便轻易舒展眉心。

  她再度缩回脑袋,在屋瓦间躺平,四肢呈大字平摊,下方自然又是一阵老爹骂儿子,儿子还嘴忤逆的戏码,但她没认真想听,只看那片无垠蓝天,自行想象勾勒,师尊说出“带她一块走”时,脸上是怎生的表情。

  风在吹,云在飘,心,愈发清澈起来。

  那一天,她反驳得太少,全是师尊径自在说。

  说他一时兴起,养了徒儿打发时间。

  说那美丽的牡丹花仙,是如何又如何的好,怎样又怎样的艳绝至极。

  说她不过是伪物,拥有花仙的容貌,却仿效不了正主儿。

  说他与她,再也做不成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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