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静姝也像没有看到自己浅色裙裾上的血渍一般,泰然地在蒲团上坐下,语气冷清地道:「如今我心愿已了。」
圆空道:「佛门不是施主的归处。」
「那道门可收我?」
「空门不是施主的归处。」
陶静姝的目光有些茫然,怔怔地说:「我不知自己该归向何处。」背负了几世的记忆,她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之前,还有着对陶玉颜的恨,如今,她却真的很迷茫。
「施主若不知,何妨便交由上苍来决定。」
「上苍?」陶静姝扬了扬眉。
「嗯。」
陶静姝朝墙上那个斗大的「佛」看去,半晌后才喃喃地道:「我觉得上苍安排的那条路我可能并不喜欢。」
圆空满是智慧的一笑,「那就找自己喜欢的去走。」
问题于是又回到了原点,她不知去路,方丈让她听天由命;她不喜天命,方丈就让她自寻去路,可她并不知去路……
这问题有点困难,思考是一件很耗费脑力的事,加上最近她一直特别容易感觉饥饿和困乏,所以听到那一声「咕咕」的声音时,陶静姝并不算很吃惊。
听了双喜的提醒,之前她怀疑自己可能怀孕了,但从她情绪激动,翻身上马直奔回城杀入国公府一刀结果了陶玉颜,紧接着又骑马跑到保国寺来,身体什么异状都没有发生,又让她产生了自我怀疑。
但肚子饿肯定是真的饿。
「原来施主饿了。」
陶静姝突然觉得脸有些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方丈见笑了。」
「可惜老衲这里并无吃食可供施主食用。」
「方丈是赶客出门了?」
圆空却是笑着双掌合十道:「老衲这里实无可食用之物,施主只能往别处寻去。」
陶静姝笑着起身告辞,「叨扰多时我这便告辞了。」
「阿弥陀佛。」
陶静姝出了禅室,步出小院,走上那条通向外面的小径,可是没走太远,她就伸手捂住嘴,跑到一边,扶着一棵树「哇哇」地吐了出来。
她死了很多次,却是第一次亲手杀人。
她并不后悔,也没觉得害怕,可是她却在这个时候吐得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脸色如蜡,嘴唇泛白,手脚都有些发软。
手有些费力地在树干上撑了撑,陶静姝努力平复胃部的那丝翻涌,再这么吐下去,她极可能会昏在这里。
侧身靠在树上闭了闭眼,她想自己需要休息一下再走。
歇了片刻,她听见有脚步从前方快速接近。
「姑娘!」
「娘娘。」
只听声音就能清楚地分辨出来人是双喜和双杏,陶静姝勉强睁开了眼,看到头上绑着布条的双喜一脸焦急地朝她跑过来。
双喜近前的时候,陶静姝就软软地倒向了她,她和双杏同时伸手将人接住。
「姑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婢子啊。」双喜的眼泪来得又凶又猛。
陶静姝有些虚弱地道:「刚才吐得有些凶,肚子又饿,手脚有些软,没什么大事。」
双喜带着泪对双杏说:「你去喊人来抬姑娘,我在这儿陪着姑娘。」
双杏点点头,然后转身就回去喊人。
人其实是现成的,一直有侍卫隐身在暗处跟着,但得找步辇将人抬到寺门口,他们带来的马车停在那里。
陶静姝目光落在双喜系着布条的伤处,「要紧吗?」
双喜摇头,流着泪哽咽道:「婢子没事,婢子贱命一条,不值得姑娘如此,姑娘若是因此出了好歹,婢子一辈子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陶静姝的目光罕见地充满了感慨,十分的柔和,「生命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贵贱。」
你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不懂啊,双喜,你陪了我那么多世,我怎么可能容忍别人伤害你,但凡我有一口气,我也要替你出头的。
「姑娘有受伤吗?这些血……」双喜的声音都开始发颤。
「不是我的。」
双喜终于松了口气,但还是担忧地劝说,「姑娘您的脸色真的很难看,要是难受就不要说话了。」
「嗯。」陶静姝靠在双喜的怀中,虚弱地闭上了眼,「双喜啊,我杀了她,可我也并不开心。」
「姑娘向来心善,如今却被人逼得提刀杀人,怎么可能开心。婢子是不会武,若婢子会武,必不会让姑娘脏了自己的手,五姑娘那样的人不配脏了姑娘的手。」
陶静姝呢喃道:「我有些累。」
「姑娘且歇着,婢子在。」
心神疲惫的陶静姝便在贴身大丫鬟的怀中安稳地睡了过去,等双杏找人抬着步辇赶来,将她抱上步辇,都没能将她惊醒过来。
*
第七章 怒杀五妹妹(2)
睡眠是人体自我疗伤的一种方式,所以陶静姝又累又饿的时候她选择了睡觉,可饥饿到底还是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双眼睁开,入目的是陌生的帐幔,鼻翼间浮动着陌生的香气。
她这里才有些许的动静,垂落的帐幔便被人挂起。
「娘娘想必是饿了,这是一直煨在小炉上的鸡汤,娘娘喝一点吧。」
陶静姝慢慢坐起,打量了一下身处的环境,伸手接过双杏手中的小碗,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凤仪宫,娘娘来过的。」
陶静姝摇了摇头,低头轻轻吹汤,慢慢啜饮,香醇的汤汁徐徐浸润肠胃,让她的精神终于好了起来。
「双喜有伤在身,故而没让她当值,娘娘不用担心。」
「你有心了。」陶静姝停勺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婢子分内之事。」
用完饭,陶静姝让人伺候着洗漱了一番,这个时候夜色已深,没有必要再穿外衣,只换了件寝衣。
由于之前睡足了,她此时没了睡意,便让人拿来棋盘打棋谱消磨时间。
她摆到第六步的时候,外面有太监略带尖细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陶静姝捏棋子的手顿了顿,接着又置若罔闻地继续落子。
龙牧归在棋盘的另一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摆棋。
天知道在收到她骑马疾奔入城杀入定国公府的消息时,他是如何的胆战心惊,差一点儿就魂飞魄散。
她可是有孕在身啊,这要是有个万一,那问题就大了!
早知道就不瞒着她了,也不至于事到临头她全无孕妇的自觉,上马提刀砍人,那是她该干的事吗?
他之前便来看过她,只是她一直睡着,他便又回去处理政务,等听到她醒来,吃过东西,精神还好,这才过来看她。
「你就没什么要对朕说的吗?」最终打破两人之间沉默的是龙牧归。
陶静姝手悬停了一瞬,而后云淡风轻地开口道:「如果现在就死的话,我应该没有遗憾了。」仇,她亲手报了。
龙牧归为之一噎,忍不住念她,「那你现在可以当朕的皇后了吧?」
陶静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有遗憾的就是皇上了。」
「朕会有什么可遗憾的?」
「世人皆知皇上您克妻,我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万一被您克死了,那就是一屍两命,比您前三个还多赔上一个,您可不得多个遗憾吗?」
「你这是诅咒朕呢,还是咒你自己呢?」话出口,他突然愣了下,盯着她道:「你知道了?」
「本来只是怀疑,现在确定了。」陶静姝不紧不慢地又落下一子,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龙牧归从棋笥中摸出一枚棋子放在中路,陶静姝接着落子,没有丝毫迟疑。
「礼部的流程还在走,对大婚时间你有什么异议吗?」他问得漫不经心。
陶静姝看着棋盘,一边落子一边说:「我无所谓,所谓的良辰吉日不过是人们为求心安而想出来的,反正该出事的时候总是要出事。」说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难道前三个选的不是黄道吉日吗?」
龙牧归感觉心口被扎得有点痛,闷闷地说:「你不是想出家吗?」
陶静姝并不意外他会知道自己在保国寺与圆空的对话,平淡地回答道:「出家无家,处处是家,道在心中,哪里不可修道,何必拘泥于地方和形式。」
得,她这是在心里建了座道观。
龙牧归毅然把话题转开,「想从哪里出嫁?」
她难得又看了他一眼。
龙牧归道:「朕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跟定国公府闹成这样,自然不会喜欢从那里出嫁的。」
「宁顺侯府吧,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她并不想强求。
「他们自是愿意的。」皇后从宁顺侯府出嫁便代表她认的后族是徐家,那是荣光。
「还是问一下吧,有时候人没有自己想像的受人欢迎,就像您的妻子这身分其实也并不受适婚姑娘的喜欢。」
龙牧归觉得自己今天来这里是个错误,她这是心里余怒未歇全部撒他头上来了是吗?
他忍不住磨牙道:「你这是真不把朕放在眼里啊。」
「这不是得把您放心里吗,皇上您可是后宫三千佳丽心中最有魅力的那一个男人。」
龙牧归指了又指,最后说出一句,「你说你这些话都从哪儿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