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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妙的音符,只有火听得见。

  每一个拨弄,它们就如最炙热的部分,被柔柔的抚摸;每一个按弦,它们就激动得涨大、舞动,陶醉得近乎癫狂。

  当一曲弹完,不论是烛火还是炉火,都滚出门窗,一心只想亲近少年。

  奔得最急的火苗,亲吻少年的白衣。白衣没有因此着火,而是变得光亮了些;追随到来的火光,醉心的蜂拥上前,最后少年的白衣润亮如十五的皎洁月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更显耀眼。

  他收起乐器,抖了抖白衣,慢条斯理的起身走向另一处。

  那晚,少年经过的地方,火光都失去了踪影。

  城北的水潭里,黑龙静卧安眠。

  软嫩的水草铺在池底,让他能睡得舒适,艳红的鲤鱼在不惊扰他的情况下,衔来一口又一口的水草,教他卧眠之处,都有厚厚的水草做底,不会碰疼他包裹在层层药布下的伤口。

  蓦地,黑龙双眼一睁,水起波澜。

  悠游的鱼虾螃蟹、大龟小鲵,全都一溜烟躲到石缝里,或是软泥中,就怕出了什么危险,或者被脾气暴躁的黑龙波及。总之无论如何,先躲就是了。

  水族们逃的逃、躲的躲,唯独红鲤鱼不躲也不藏,仍守在黑龙身旁。

  水潭波面出现一个少女,她衣衫素雅,飘着月季的甜香,绣鞋滑入净水中,渐渐连衣裳、头颈都沉浸在清澈的水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甜甜的香味顺着她的发梢、她的衣衫飘散,使得水里也有香气。水流没有扰乱她的发、她的衣裳,她在水中的模样,跟陆地上相同。

  少女看来年约十六,却不是十六岁。

  就如她看似天真无邪,实则并非如此。

  她漂浮在水中,足尖没有触及软泥,清丽的脸儿望定黑龙。

  「黑龙。」她叫唤着。

  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接转开头,当作没看见。

  少女绕到另一旁。

  「黑龙。」她又唤。

  他再转头,咕哝一声,水泡噗噜噜的冒起。

  少女竟就等在那儿,嘴角眼里笑意盈盈,不气也不恼,把他的逃避当作游戏,故意还凑近一些。

  黑龙双阵一眯,又转头。

  另一边也有少女等着,一模一样,连声音也相同,困得他左转右转都不是。

  「黑龙。」

  两个少女异口同声。

  他硬生生把怒火吞进腹中,火是没了,七窍却直冒黑烟。

  「你来做什么?」

  「咦,你不欢迎我吗?」

  她合而为一,露出讶异的神情,小手捣着胸口,有些受伤的说:

  「平时都是我召唤你到木府,今儿个我想体贴些,特地到这里来,你怎么不领情呢?」

  「那我还真要谢谢你。」

  他的讽剌,把潭水都染得酸酸的。

  「不客气。」

  她满意了,笑得很甜。

  「请问姑娘打驾光临,是为了什么事?」

  黑龙眯起眼睛。

  她眨了眨眼,轻悠悠的一叹。那声叹,让嫩绿的水草瞬间都枯黄,原本躲藏的水族都急匆匆上前,赶忙献上安慰。

  「姑娘,好端端怎么叹气呢?」

  「是啊是啊,是谁惹恼了您?」

  「您快说出来,让黑龙去逮惹你不顺心的家伙。」

  出一张嘴容易,难事还是要交给别人去办,才称得上明哲保身。

  一旁的黑龙眯起眼,瞧见那些平日毕恭毕敬,忙着奉承他的水族,才一转眼的功夫,就忙着殷勤的侍奉姑娘去了,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该死!

  属于他的水潭也被这个女人轻易闯入,而她还一脸无辜。

  水族围着姑娘又哄又劝,密密麻麻挤成一圈。虽说同是砚城的居民,但它们久居水潭,要见到木府的主人、砚城的主人,可不是容易的事呢!

  唯有艳红的鲤鱼,始终守在他身旁,不离不弃。

  姑娘双眸看来,故意先瞧瞧他,才又望了望红鲤鱼。

  「见红。」

  姑娘唤着:

  「别老是守着他不放,你也过来陪陪我。」

  她眼里有着作弄的笑意。

  红鲤鱼翻身轻转,化为年轻女子,衣裳艳红中带着金色,飘荡在身后有数尺长。见红福了福身,态度恭敬,却没有过去。

  「您身边太挤,实在不缺我一个。」

  她轻描淡写的说,仍停在原处。

  「是了,黑龙身边空空荡荡,你才会一直陪着他,对吧?」

  姑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真善良,就连他被封印的百年,你也同情他的无用,总是伴着孤伶伶的他。」

  疮疤被揭,黑龙眼角微微抽搐,没等见红回答,迳自粗声低咆:

  「少废话!」

  他瞪得眼都红了。

  「说出你的来意。」

  姑娘笑得很无辜,根本不像是刚用言语,轻描淡写的戳痛别人满身伤。

  「喔,是这样的,我起来到现在还没喝上一口热茶,更别说是任何热食。」是可忍,孰不可忍?

  黑龙怒火冲脑,即便在水中也七窍喷火,烤得背对他的螃蟹、虾子,都烫得一身红,惨叫着直喊好热好热,潜进冰凉的软泥中冷却。

  「你要我去帮你泡茶煮饭?」

  他不可思议的大叫。

  姑娘摇头。

  「当然不是。」

  她花容失色,像是听见最可怕的提议,小手轻摇,把他的话随着水流拨开:

  「你泡的茶、煮的吃食,怎么可能入得了口?」

  虽然不必下厨,他却高兴不起来,心里憋着满满怒火,觉得被这个女人看得更扁。

  「木府里头不是多得是人可以伺候你吗?」

  每次去木府,就能看到灰衣人忙进忙出,又是端茶、又是送膳食,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兜兜绕绕,到这会儿才说到正事上,彷佛一点儿也不着急:

  「我剪的灰衣人,昨天夜里全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府里到处都是灰烬。」

  没人唤她起床梳洗,她睡得特别迟,起床后更没丫鬟帮忙梳洗更衣,让她什么事都要自个儿动手,不方便极了。

  「猫头鹰日夜颠倒惯了,撑着白昼不睡,吿诉我,昨夜木府里的火全像听见召唤似的,一致往门外跳去,灰衣人想去拦,就逐一被烧成灰。」

  说完这些,困到不行的猫头鹰就砰的一声,倒地昏睡过去。

  「是公子所为吗?」

  黑龙猜测,浓眉紧拧。

  他对前一任责任者没半点好感。纵然封印已解,当初钉住他的七根银簪已碎,但只要想到公子带着笑容,无情的深深踩踏,他仍会觉得一阵痛。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对这任的责任者抱持有多大好感。

  他只是受制于她,不得不忍受而已。

  「就算不是他亲手执行,应该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她歪着头,红唇别弯,小手愉悦的一拍:

  「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

  相较于姑娘的理所当然,黑龙的浓眉跟长须乱扭,打了一个又一个歪七扭八的结,一个比一个复杂难解。

  「为什么是我?」他质问。

  清丽的脸上露出些许同情,红唇一字一字慢慢吐出,像是在教导无知的孩童。

  「因为,水能克火。」

  她凑过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水族们都听见:

  「你该不会不知道这点吧?」

  黑龙瞪着她,在脑子里幻想着,能用千千万万种方式,让她死上无数遍。

  「再者,我是找事情给你做,让你能有机会再拿回一片鳞。你可别辜负我一番好意啊!」她笑得很开心。

  「记着,要留活口,带到木府里来。」她嘱咐着。

  提起恨事,他险些把牙咬断。

  因为得罪姑娘,他堂堂龙神竟被刮去全身鳞片,被她恣意使唤,完成一件事情才能换回一片鳞。如此下去,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他才能换回所有鳞片,不用再缠着这些碍事的药布?

  「啊,对了。」

  姑娘像是突然想起,又像是刻意筹谋:

  「别说我又让你孤伶伶,怪可怜的,这次你记得把见红带上。」

  说完,飘荡在白嫩颈间的一丝发,被某股力量猛地一抽,从水中被扯离,如飞箭般破水而去,很快不见踪影。

  姑娘身上的颜色与芬芳迅速淡去,最后只剩苍白,还突然扁了下去。

  卷起的四角舒开,恢复成一张白纸。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白纸上浮现五官,幸灾乐祸的奸笑,震得水潭波光闪动。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我替姑娘把话带到了。」

  它笑得全身抖动,浸在水潭里,竟也不湿:

  「笨泥鳅,要是真的遇上公子,记得快逃啊,别被煮成泥鳅羹,我可是会想你的喔!」纸上的五官挤眉弄眼,还抛了个飞吻。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赶在黑龙气恼得喷火前,信妖紧卷如针,也随着发丝离去的方向,用最快的速度离去。

  砚城里的火逐一消失了。

  天气还暖,不需要火炉取暖,但是没了火,炉子不开锅,餐餐吃的都是冷食、喝的是冷茶,实在让人受不了。

  铁铺的火没了,无法打铁炼钢。

  饼铺的火没了,无法烤出香酥的甜饼跟醎饼,还有又咸又甜的饼。

  酒铺的火没了,端不出可口菜肴,变得门可罗雀,从掌柜、店小二到厨房里的大厨、二厨、三厨,全都眼巴巴的望着门口,盼着客人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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