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站在冰箱前,有种恍如隔世的迷惘,他拿起手机,拔给那一百零一个婚姻顾问,“结婚之前,我都在哪里解决晚餐的?”
  婚后,他不回家吃饭就是有应酬,因为贞曦的插花班是星期一、四,所以他都会要求陈特助把应酬订在星期一或星期四。
  陈特助正在享受爱妻准备的晚餐,一口菜差点喷了出来,老板是得了失忆症吗?!
  “呃……老板,我不记得了……太久之前的事了……”他连老板何时结婚都不清楚,怎么区分婚前还是婚后?
  即便是他贴身的助理也没法解开他的疑问。
  七个月前他都是在哪儿吃饭的,己不复记忆。
  可怕的是,他的身体还记忆着宋贞曦的模式——为他留盏灯、巧笑倩兮、热腾腾的晚餐,甚至是乳液的味道……
  这只能证实江湖传言,习惯果然是六个月就能养成的。
  换句话说,如果要忘掉宋贞曦,他必须承受接下来六个月的孤独。
  这一天,他来到美术馆,馆内正推出新展览,适逢暑假期间,观展民众人山人海。
  薇薇却在满坑满谷的人群中认出他,她眯起眼,摩拳擦掌要替好友讨回公道——
  “唷,韩先生来看展呢?真是让人吃惊呢!今天的展览很单纯,没有位高权重的人会来啊。”
  薇薇冷言冷语,每个字都要刺一下才甘心!
  “要是我家贞曦知道她家的冰山老爷,噢抱歉!我忘了你们要离婚了,应该说“别人家”的冰山老爷如此有雅兴的话,一定也会和我一样,觉得是天下红雨的惊奇事呢!”
  “我们没有离婚。”
  哇,冰山会说话耶!
  “哼,那只是早晚的问题,你觉得我家贞曦还会回头吗?你应该谢谢她成全你渴望自由的心!”
  渴望自由……
  这几个字,韩岳腾不断反覆复习,他的确拥有所有的自由了,像婚前一样,二十四小时、每分每秒都操控在自己手上,不用回报任何行程,爱几点回家就几点回家,要去哪儿出差都随他,拥有百分之百的掌控权。
  再也不会有人埋怨他太过自我的生活方式而生气回娘家,也不会有人分享他的人生。
  他是一个自由的个体,不用去管1+1=2或0.5+0.5=1.
  但问题来了,极度自由的背后,是不是等于寂寞狂肆的蔓延?
  第8章(2)
  又一天,他丢了上海的生意——
  “总经理,只要您亲自去上海一趟,一定能救回合约的!”
  陈特助积极提议,他却无动于衷。
  在承受六个月新习惯的每一天,他由开始的拚命三郎,到现在的意兴阑珊,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却像是度日如年。
  他没了拚命的心情,工作也再不能带给他无限喜悦的成就感,对他来说,工作变成“不过就是那样”的制式行程。
  他只是生产线上的某个零件罢了,工作是本分,再也无法以竞争狩猎的态度去面对。
  他上班、下班、生意丢了、检讨会议,在失败中求取经验,工作能如此但感情失败了,是不是就一去不复返了?
  回到一个人的生活,他没法像他以为的那样信心满满,认为自己能过得很好。
  他有适应的问题,他找不到抒发的出口,没法面对没有晚餐的餐桌,更没法面对一室黑暗,那只会令他更加寂寞。
  他需要一些习惯的味道,但绝对不是回父母家,所以他来到一个地方,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地方——
  晚餐时分,宋家的门铃响了,宋父来到玄关打开大门,一见来人,便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口中的饭菜都忘了咀嚼。
  “爸。”
  宋母端着盘子,在餐厅喊着:“老头子,你的花生小鱼干炒好了,这个时间是谁来了啊?”
  宋父带着韩岳腾由大门走进餐厅,宋母定眼一瞧,人也傻了。
  “打扰了,我来吃晚饭。”
  宋母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可以任性到这种程度?!
  “我这儿又不是餐馆,你可以回你家——”
  “好了,好了,吃饭最大,多拿副碗筷出来,岳腾坐~~自己家不用客气。”
  宋父以关怀的心接受了无缘的女婿,宋母气到不肯和老伴说话,那晚的晚餐场面很尴尬,韩岳腾却像饿了几百天一样,扫光所有饭菜。
  宋家父母都看傻眼了。
  “呃……年轻人胃口真好,也是啦,岳腾好像瘦了些,多吃一点补回来哦……”
  “有贞曦的味道。”他轻轻地说,淡淡的表情没透露任何情绪。
  宋家父母面面相觑,无缘女婿的一句话,牵动了他们不舍的心。
  “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宋母冷冷抛下这句,起身,到厨房洗水果。
  之后,韩岳腾天天来宋家吃晚餐,安静吃饭,并奉上家用,也会为长辈准备营养品,更换家里老旧的电器设备,还把认识的医生带来诊断岳母的“妇女病”,差点把宋母给吓死。
  “我不习惯在家里给医生看啦!”
  “那妈就和我到医院彻底检查。”
  医院她当然有去!不论更年期问题还是内诊,全都不漏,但在家里当着老头、女婿的面,要宋母怎么回答得出口?!
  无缘女婿做了很多,把岳父、岳母照顾得很好,却从没听他提过贞曦的话题。
  这一天,不知韩岳腾天天来家里吃饭的宋贞曦打电话回家,她一向都是早上上班前来电话,较少晚上打电话请安,宋家两老不知怎么告诉贞曦家里的状况,当然也希望她出门在外能放宽心。
  重点是,在还弄不清楚女婿的想法前,他们也不想给贞曦太多的期待啊……
  “女儿啊,防晒油要记得搽,别几个月后回来晒成黑人,让妈都不认得了。”
  “好,我会记得要搽防晒油,对了妈,洗衣机还好吧?怎么没听说后来的状况?你请人家来修喽?干脆买一台新的算了。”
  呃……
  “已经换新的了。”女婿前两天才请人送过来的。
  “嘿,妈,很不错耶,你总算妥协了!”
  “是啊是啊是啊,反正你跟你爸都一个样,都认为我是小气鬼妈妈,这叫节省好不好,要不是女——”宋母赶紧闭嘴。
  “要不是什么?”
  呃……
  “喔,要不是女儿一直念一直念,我哪舍得换!”
  “哪有人洗衣机不能脱水的,还要自己拧咧?!想练手力也不是这样的练法啊。”
  “好啦好啦,你爸在吵着吃水果了,明天再聊,再见再见啦!”
  宋母匆匆结束和女儿的通话,她可以结束电话,却不能避而不见岳腾低着头,看起来很沮丧的样子。
  “其实你是想和贞曦说说话的吧?”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这一个月下来,她也看到这孩子的认真,他话很少,做得比较多,不像有些人话说得再多,却一件事也没做。
  “她好吗?”
  两老互看彼此,宋父在妻子的眼里看到了原谅和释怀,所以他温和地笑了笑。
  “岳腾,晚餐吃太多了,陪爸到河堤走走吧。”
  在河堤,夏日的晚风徐徐吹来,但因为温室效应,即便是晚风,还是有闷热的感觉。
  “晚上还是很热啊。”
  “是啊。”
  “贞曦就比我们幸福多了,她那个地方啊,虽然白天也很热,但有海风吹拂,人口密度低,冷气使用率也没那么高,虽然看气象,温度也高得吓死人,不过贞曦说比台北舒服许多,晚上不用吹冷气还要盖薄被呢,咱们台北是水泥丛林,散不了热。”
  韩岳腾很安静,仔细听着有关她的每一句。
  “现在是飞鱼的季节,贞曦说天天吃飞鱼也吃不腻,前两天晚餐上的飞鱼就是贞曦寄回来的,飞鱼因为常跳飞出水面,鱼鳍两边的肉特别好吃有嚼劲,岳腾喜欢吗?啊,我记得贞曦说过你最喜欢吃鱼。你在我家每盘菜都吃光光,我都看不出你最喜欢吃什么呢!”
  “贞曦提过我?”
  宋父拍拍女婿的肩膀,光女婿这个雀跃的表情就足以证明,臣服爱情的人不只有他女儿啊!
  “是啊,贞曦说过你很多事情,她说你脾气不好、说你任性、说你大男人主义,还骂你是沙文猪;不过她也说你总是可以让她很开心,让她有幸福的感觉,这和我们给她的亲情不同,贞曦说如果这就是爱情,她会为你尝试一次。”
  韩岳腾停下脚步,望着一轮皎月,他很想知道,此时的贞曦是不是也同样看着这轮明月?
  她喜欢月亮,她说月亮很诗情画意。
  “你没想过要找贞曦吗?”宋父问。
  “有。”
  “这是想念吗?”
  “不清楚。”
  宋父大笑,他有智慧足以分辨,知道真实的答案并非女婿口中说的那般无情。
  “你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想念贞曦,却天天来找寻她的味道?贞曦的厨艺是她娘一手调教的,所以你天天来吃饭,贞曦的房间有许多她的物品,所以你流连不舍,你岳母都在担心你是不是打算住进来。”
  韩岳腾失笑,“是有这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