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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么熬苦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她已经观察到了每十日马市休市时,屠大娘都会拿把铜锁把他们两个锁在了破旧的小舍里,而后便是晌午才会回来。

  “虎子,这是我们的好机会。”这天晚上,她悄悄蹭到躺在另一头靠墙窄小木板上的虎子床边,小小声道。“明天马市又要休市了,一大早屠大娘把粗馍丢进来后就会再落锁,我们等她一离马坊就逃!”

  虎子一双乌黑滚圆的眼儿倏然睁大了,在夜色里依然抑不住的狂喜。

  “真、真的能行?可是……大门外还有大狗看着,那两条狗可凶了,上次有人夜里来偷马就被活活咬死了。”

  “屠大娘不在家,区区两条狗能奈我们何?”独孤旦清亮坚毅的阵子在幽暗夜里熠熠生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而且我们不是还有——”

  虎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对啊!我、我怎么没想到?”

  他不是没想到,是从来没敢往那处想去。虎子骨子里便是个安分守己的庄稼汉,被强卖做奴之后,心志全被挫折得消沉一空,只知屈服于命运磨难,压根儿没想过起而反抗。

  可独孤旦不同,她既有勇气自庭院深深的侯府中出走,又怎么会让自己殡落在这浊泥尘埃中?

  两人议定——多半是独孤旦充这狗头军师——之后,便各自回木板上养精蓄锐,只待明日一击!

  果不其然,翌日清晨屠大娘将一囊袋水和两个大干馍扔给了他们后,便惯常地拴上大铜栓,随即脚步声去远了。

  他们俩屏气凝神等了良久,直到确定外头的驴车声已然消失,迅速交换言之了一个喜悦的眼光,立马行动!

  虎子力气大,将窗上木条生生掰断了好几根,虽然外头仍是横七竖八地钉着粗木,但独孤旦身形瘦小,可以从那小小的窗洞中努力钻出去。

  隔着粗木钉牢的窗口,她凝视着在里头显行高兴却又带一丝忐忑的虎子,心下酸——虎子很害怕她扔下他,自己走了吧?

  “虎子弟,哥哥说罩着你就是罩着你。”她灿烂一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你等等啊,看我的。”

  虎子粗手紧紧抓住窗条,眼泪都快滚出来了,殷切交代道:“旦子兄弟……你、你当心啊!”

  外头悄无声息,虎子一颗心绷得更紧了,汗大颗大颗地沁额而出。

  忽听门上喀啦一声响,旋即木门大开!

  “这铜锁可比我院子的好开太多了。”独孤旦得意洋洋的嘀咕,“唉?虎子弟,你还发什么愣?快出来呀!”

  虎子如梦初醒,傻乎乎咧笑着忙跟了上去,一个蹑手蹑脚地绕到后头去,另一个则是抓起搁在柴木堆畔的斧头就冲向大门,使出蛮力猛砍。

  外头被惊动的两只大狗凶狠地咆哮了起来,虎子手一抖,可想起独孤旦的吩咐,咬牙继续猛劈猛砸。

  门乍破,两头恶犬如猛兽般血气腾腾地朝里头的人扑咬了过来!

  就在此时,独孤旦骑着马狂奔而来,对着虎子喊道:“上马!”

  这匹黄花马痛得撕鸣一声,疯狂撒蹄就将扑咬上来的两只恶犬重重踢飞了,独孤旦死命抓住缰绳以免被甩落马下,双脚一夹马腹,“走!”

  黄花马载着两人奔窜出了马坊,他俩见外头久违的街市闹景不由大喜,可还来不及笑出声就听见后头斥喝高喊声炸起!

  “有人偷马!”

  “是逃奴偷了马!来人,快追!”

  “屠大娘说了,有逃奴,捉住立时打死!”

  独孤旦小脸瞬间惨白,要命了,这些打手恶汉是哪里钻出来的?

  “旦子兄弟,别怕,我们骑着马呢!快走!”虎子大喊。

  她一抖,迅速回过神来,小脸煞气立现。“抓稳了!”

  黄花马在她的疾疾驱策之下,横冲直撞地飞奔在大路上,两旁摊铺贩子和行人惊呼声四起,再加上后头追赶上来的凶神恶煞,城中平平康坊这条主要大街登时乱了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独孤旦危危险险地驾着马,心脏都快自嘴巴蹦出来了,眼看着后头七八个打手也骑了马追近,她心一横,对后头的虎子大喝一声:“扎马屁股!”

  虎子黝黑的脸都惊骇得发青了,冷汗湿透了掌心,却二话不说拔下头上束发的木钗就往马屁股上一戳!

  黄花马痛极疯狂更甚,奔得更疾更狂,虽然一下子就将追兵甩了半条街远,却是剧痛之下理智尽失,再不受独孤旦缰绳的左右,狂跳着就想将他俩甩下来。

  死死勒住缰绳的她掌心鲜血迸溅,可是她不能放手,手一放不只是她自己,连抓着她的虎子都会被甩落成蹄下亡魂。

  可是好痛……好痛啊……

  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快要被耗尽了,抓紧缰绳的手指疼到都麻痹了,眼前阵阵发黑……

  难道她独孤旦注定今日要死在这里了吗?

  “松手!”隐隐约约间,有个低沉浑厚的嗓音如雷霆爆起!

  松手?为什么要松手?不不,不能松手,她会死,虎子也会死的……

  高壑心惊胆战地看着那个熟悉的小人儿双手鲜血淋漓,身子如巨浪中的小舟般随时要被甩落覆灭,脑袋一空,霎时浑忘身边有暗影随行,高大挺拔身躯生生拔马而起,脚尖,点马首,身势狂如猛虎疾如流星地冲向那在马上东摇西晃颠簸危险的小人儿……

  在众人眨眼之际,他修长大手已握成拳,重重一记击中了已陷疯狂状态的黄花马首,刹那间马儿长长哀鸣一声,巨大马躯砰然倒地!

  独孤旦在气竭脱力前最后一个印象,便是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里——

  那怀抱搂得她很紧很紧,像是害怕她会不见一样。

  应该,是错觉吧?

  她这十六年来,连她的亲生阿爹都不曾这样抱过她……也许这是一场美梦,是她五岁后再也没做过的美梦……

  那时,在梦里,阿爹也是疼爱她的,阿爹会抱着她轻轻哄摇,会欢欢喜喜的将她顶在颈上去摘院子里的那棵桃花……

  小阿旦的娘是最美的桃花,小阿旦就是世上最可爱的桃儿……

  “阿爹,你为什么不要阿娘……阿旦了?”她在坠入黑暗前喃喃弱语,一滴泪珠儿悄悄地滚落颊畔。

  高壑紧紧抱着怀中的独孤旦,深沉幽暗的眸子透着掩不住的心疼。这傻妹,傻姑子,不过近两个月未见,她怎就能把自己弄得这般遍体鳞伤凄惨狼狈?

  “真要有人牢牢看着你才行。”他抱紧怀里的她,愤怒又怜惜的目光落在她消瘦得没丁点儿肉的小脸上,低沉嗓音里盛满霸道地道:“罢了,那孤就吃亏点,勉强受累了。”

  “……”隐于暗处的飞白无言。

  她不好提醒主公,同摔下马却无人接的那少年还不省人事呢!

  屠家马坊雇的恶汉呼呼喝喝地赶到了,个个手里拿的不是粗大水火棍就是沉黑铁棍,能一棍砸死人的那种。

  “可逮到你们了。”为首的恶汉看着一身玄衣,神情深沉冷漠的高壑时,心下没来由地狠狠一颤,可待看清楚了他只有单枪匹马独自一人,又嘿嘿狞笑了起来。

  “喂!识相的就把我们家的逃奴交出来,老子还能考虑留你一条贱命,要不然——”

  “嗯?”他利眸里幽光一闪。“你们说——我的女人是逃奴?”

  几个恶汉后颈寒毛纷纷一炸,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面露惶惶惊悸之色。

  为首的恶汉呼吸一顿,素来凶蛮的眼里掠过一抹诡异的不安,还是硬着头皮粗声粗气道:“这、这位郎君是不是认错人了?你怀里这小子叫阿旦,和地上那个叫虎子的都是我们屠大娘新买的贱奴,我们、我们有卖身契的。”

  “有卖身契?”高壑浓眉微挑,笑意却冷得渗人。“所以,“是你们”把我的女人卖做奴隶?”

  “不……不是……我、我们……是黑风寨把人卖给元老大,我们屠大娘不过是找元老大买人……”

  “北齐帝都宪龙城居然人贩子猖獗至此,城牧焦腾是个死的吗?”他淡淡讽笑,犀利眸光越发深沉危险了起来。

  暗处的飞白对隐于檐上的其中一名暗影打了个手势,那暗影立时会意迅然消失。

  “郎君你、你是什么人?!”为首的恶汉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

  “飞白留下,”高壑淡淡然开口,“待焦腾处置过后,令他眨至芎县由下九吏做起,如有不从,就到宣山大营当伙头军吧。”

  飞白闪身而现,躬身行礼。“诺。”

  堂堂九卿麾下的第一牧守转眼间被贬成小卒子,也不知该说他是活该还是倒楣了。

  飞白忍不住暗暗猫了主公怀里兀自昏睡中的小姑子,内心强烈警觉不妙。看来得速速通令下去,一百八十二名暗影只要遇着这位阿旦姑子,就算巴结不了也得绕着道儿走,还有宗统领那里恐怕也要打声照会——皇宫暗势力是“暗影”,明势力就是他统管的“羽林飞骥卫”——主公心尖尖上的人,可冒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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