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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石珍领着几名好手闯进西北沙漠已有两日。

  穆容华应了他所邀,在关外水清草长的初夏来访他的马场,他一思及能将穆少“囚”在自个儿地盘,越想心越痒,再想想她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模样,就觉口干舌燥,一颗扑腾乱跳的心真要撞破胸骨弹出。

  套一句他家莽叔说过的、足令人掉下三斤鸡皮疙瘩的恶心话……

  “男人爱他的小心肝、小宝贝儿,那是怎么爱怎么痛快!喊杀喊打还是爱,死缠烂打更要爱,天要下雨,老子要爱人,谁能挡?!”

  欸欸,真就挡不住啊!

  跟穆大少这无赖,怎么真就扯到“爱”了?

  想想……他也会害羞啊!但,不能让穆大少瞧出他害羞!

  第9章(2)

  在马场等她大驾光临,越等越耐不住,干脆找个由头上她的关外货栈去。

  留在货栈做事的朗青透了消息,说他家的“爷”已在回程路上,估计再过几个时辰便能安抵货栈。

  结果——

  什么安抵?!

  她无声无息被带走,且一开始还不知下手的是何人!

  他遣朗青回马场调来人手,自己则快马加鞭前去与殷叔和骡马队的人碰面。

  一去才知当夜不见的除穆大少外,尚有骡马队的一名车夫,马也少掉两匹。

  骡马队的大伙儿满脸不敢置信、议论纷纷……

  “怎会出这样的事?!这老李跟着咱们骡马队都大半年了,做事一直很认真啊,他偷了马就算,怎把那位穆家的爷也敲昏带走力?!”

  “没敲昏,是迷昏的,掉地上的那袋子水是老李的,他下了药呢。”

  “嗄?!他、他他竟这么干!咱们螺马队真真引狼入室啊,当初不就可怜他没了一只眼,手指还少两根,但人瞧起来挺老实,这才雇用他,怎晓得知人知面不知心,欸欸……”

  知那位“老李”生得一副老实样,但独眼缺指,游石珍头皮泛麻,瞬间被掐住喉头似,几不能呼吸。

  当年“地头老大”为穆大少所用,合谋后,穆大少引蛇出洞之计奏效,方家大族着实乱了一阵,然穆大少已觉那是方家家内风暴,她广丰号上上下下尽保平安,如此便满足,对于方家大族后来如何处置斗败的方仰怀,她并未详探。

  但他一直关注此人此事——

  方仰怀遭族中公审,百年大族的族规严厉无端,他被挖去一眼,剁下两指,逐出方氏大族。

  直到方仰怀养好伤之后离开江北,他终才撤了对他的留意,未料啊……

  是他大意了!

  姓方的混进关外骡马队大半年,这骡马队还是与穆家广丰号生意交往频繁的域外大商所拥有,方仰怀早将目标锁定,就等穆大少自投罗网吗?

  但他将她带走有何好处?

  他尽可狮子大张口讨赎金,他若不要钱,那他待如何……这两日,游石珍每想到此处,胸中便尖锐绷痛,不敢深思。

  “珍爷,瞧这儿!”螳子指着沙地某个点一嚷,将一干人的目光全引过去。

  游石珍翻身下马,拾起半掩在黄沙里的一只碧玉冠。

  这质润无纹的玉冠是穆容华最喜爱的饰物,曾被他无数次取下,因他格外爱看她青丝垂迤的模样。

  风大,沙扬,温柔起伏的沙陵时时在改变形貌。

  他终于追踪到她。

  他知她胆大聪慧,不论遇上任何危险,定会尽力扭转局面,若暂时无法逃脱,亦会处处留下线索等待救援。

  她一定等着他!

  “珍爷,西北方天色不对啊,蓝中透橘,瞧,连日头的颜色都不对,红得诡异。”老图皱眉。“依咱看,定有一场大沙暴,咱们得先找地方避一避。”

  游石珍点点头,重新跃上马背,沉声吩咐!

  “你们坐骑的脚力和速度皆比不上墨龙,若遇沙暴极其危险,风此时走的是西北东南向,你领人暂且往北边去,定可避开。”

  “我、我领人去?珍爷那您——喂——”

  一阵黄沙飞扬,墨龙在主子示意下,纵蹄奔向那片诡谲天地。

  穆容华努力强撑,尽管神识浮动,脑子沉得似要将颈椎压断,她咬破唇舌、掐捏双臂,想方设法不让自己晕厥。

  这两日她未进一口食物,怕方仰怀又在食物里动手脚,但苦恼的是,水不能不喝。于是挨到当真渴得受不住,她才会抿一小口水润喉润唇,心想,水若有古怪,她小口喝,每隔一小段时候抿一口,药力亦发作得慢,即便晕沉无力也还能拉住一点神志。

  “二表哥,你若想东山再起……我可助你,你带我走,能……能往哪儿去?”

  她以利相诱,方仰怀全然无动于衷,揽着她策马奔在沙丘棱线上,后头还拉着另一匹马,日阳将人和马匹的影子拉得奇论斜长。

  一阵大风吹来,她伏身低头,乘机扯下碧玉冠抛掷于地,然后头脸全藏进披风罩帽内,怕发丝散扬他会瞧出什么。

  如今的方仰怀与以往意气风发的儒商模样完全是天壤之别。

  她摸不透他的想法,因他几乎没跟她说上话,正因这般,才令她更惊怖。

  但,不能把惧意显露出来。

  她得想,得动脑子,她……至少得拖慢马速。

  先是浑身虚脱般偎进他怀里,她不再试图硬撑,马匹再驰片刻,甫爬过一片略陡的沙坡,她选在此刻发难,使出全身力气往旁一跃!

  方仰怀没能捞住她,惊喊了声,随即下马奔来。

  穆容华让自己往沙坡下滚,翻滚再翻滚,待滚势稍止,即便头晕目眩亦不敢停下,双手双脚全都使上,连爬带跑。

  还是被逮住。

  她也知结果如此,但能拖慢他一刻是一刻。

  匍匐在黄沙上,罩帽早已滑落,她翻过身使出小擒拿手,扣是扣住对方臂腕了;却无力扳转或格挡开来,一下子便被挣开。

  她一手被方仰怀的膝盖压住,另一手被按着,他被剁去两指的那手则压着她喉处。

  “你——你——”瞪着被柔软散发圈围的一张雪颜,方仰怀完好的那颗眼珠迸发光点,眨都未眨。

  穆容华直勾勾望他,消停几个喘息又勉强挣扎,挣脱不开,却引发他的蛮力。

  他掐她喉咙,竟俯身企图强吻。

  她疯了似拚命闪躲,痛胀的双耳听到他恨声嗄吼——

  “我要你主动亲近,就只是要你而已,我做那些事,逼你向我求援,跟我在一块,我和你若能成盟,方家大族算什么?即便是游家太川行又算得上什么?我可以做得更好,比任何人都好,你为什么不懂?!为什么去跟方敬宽要好?!你什么都不懂!我想要你,为什么不懂——”

  他真的疯了啊!

  方仰怀疯了!

  穆容华觉得最后一口气就要离开躯体了,这明明是极短的一瞬,脑海与心却有无数片段涌现,有深深浅浅的感情翻涌。

  荒谬。那是肯定的。

  千想万想,真没想到自己的下场是躺在莽莽黄沙里,跟个疯子在一起。

  不甘。也是有的。

  她都还没上游石珍的马场走走逛逛,没见过那匹坐宅招婿的刁玉马,她想,她家墨龙应是爱他的,因上回见到墨龙时,那孩子被滋润得油光水滑又精神抖擞,真令她这个把他“嫁”出去的“娘”开心。

  说不出怅惘。

  是,最多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对那个待她很好很好的男人,愿跟了她,跟她这样胡混、瞎混这些年,而她什么都没能给他。她知道的,这两年,他那位长兄催他的婚事越催越急,就盼给他配个合意姑娘,让他亦为游家开枝散叶,身边能有妻子儿女相伴。

  可他跟了她,她什么名分也给不了,她这样自私自利,待他那样坏。

  倘若有来世,她和他还能有这样的缘分,她一定告诉他,告诉他——

  游石珍,我是穆家大少,我亦是穆家姑娘,我就是穆容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要喜爱你,挡也挡不了。

  珍二爷,穆容华喜爱你,很喜爱、很喜爱你啊……

  缓缓想过一遍,她放开了,不再紧揪神志不放。

  然,在要合起眼睫时,留在她眸底的影像是方仰怀遽然惊骇的表情,他颈部被一道乌鞭狠狠紧捆,倏地往后拖。

  遭压迫的喉颈陡松,大量的气灌进,她本能吸气,结果岔了气剧咳起来。

  压着身子的沉重躯体不在了,她咳得泪流满面却仍是奋力且吃力地撑起上身,泪眼雾蒙中见到她最最想见、最最挂心,亦最最渴求之人。

  游石珍!

  她张口欲喊,但喉中发疼,只能紧望他不能挪眼。

  “走!”他朝她大吼。

  她瞧他以乌鞭把方仰怀重重卷甩出去之后,那条如灵蛇、似飞龙的鞭子突然袭到她身前,卷住她腰身亦是一甩——

  她落在一段距离之外,且是稳稳落在墨龙马背上!

  他发出一声独有的清厉长哨,墨龙听他号令,驮着她撒蹄往前飞冲。

  她惊惶间只晓得扑前紧紧抱住马颈、揪着缰绳。

  待稳住身子,她回首望去,身后天际是一片血红,日轮隐在层层血云后,风与沙蛮缠横搅,形成一圈大过一圈的沙上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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