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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玄玉摆了摆手,对于她听见他与人谈话这件事丝毫不以为意,倒是低头一探,问:“落了什么?拾着了吗?”

  绽梅尚未回话,杜虎便拉住李玄玉衣袍,开口抢白,“李大人,您快帮我找找我的弹珠丸子,这里暗蒙蒙的,还有一颗我怎么找也找不着,绽梅又笨手笨脚的,帮不上忙就算了,还只会坏事,方才看见大人你们,竟然掩我嘴掩得那么牢实,拉着我急急蹲下,幸得本少爷福大命大没断气,否则不被她闷死才怪!”

  “小少爷……”绽梅眼瞅着杜虎,暗暗心惊。

  杜大娘曾三番两次告诉她,杜虎打小就没了爹爹,杜家就只剩这么一株独苗,性子娇惯坏了,要她多担待着些。

  她本为奴仆,主子为天,自不会同年幼孩子计较,但,杜虎这般与李大人说话成吗?如此不知轻重,竟还要大人帮他找寻孩子物事,若是大人怪罪下来,要她回去之后如何向杜大娘交代?

  “小少爷,绽梅找便是了,您别劳烦大人,大人恕罪,小少爷——”绽梅抢白,恬静神色瞬间变了好几变。

  “不打紧。”李玄玉摇首,打断了她的话。

  这绽梅姑娘当真奇怪,与己有关之事文风不动,与旁人有关之事却越见着急,瞧她现在如此紧张,必是担忧他责怪杜虎了?

  唉,她一定不知晓,他原是平民,是乡野出身的农家子弟,今日虽然为官,惩奸除恶,但仍是与民亲近得很,遇到恶人便算了,但踫上良民,哪来这么多责罚?

  绽梅愣怔地看着李大人袍摆一提,信步走到她身旁来,矮身随着杜虎在树丛一阵东翻西找。

  不多时光景,李玄玉便从草堆中寻出一物。

  “小虎子,你落的弹珠丸子可是这颗?”

  “是了,是了!”杜虎接过失物,开心叫嚷,接着却似想起了什么,又脸色丕变,振振有辞地对李玄玉道:“李大人,本少爷过完年便要九岁,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小虎子这小名儿勿要再叫。”

  “小少爷……”怎么又这样跟大人说话呢?绽梅再度在心里暗自叫糟。

  “这样啊?”未料李玄蹲下与杜虎平视,神情不但不怒,看来还颇为愉快,摸了摸杜虎的头,说道:“失敬了,杜公子。”

  “不打紧,下回别再犯就好。”嘿嘿!杜公子丰润腴润嫩的小脸蛋儿瞧起来好得意,得意得令绽梅好生惊愕于李大人的随和好相处。

  绽梅眉眸一抬,才觉不可思议,又见李大人问杜虎道:“今日中秋,杜公子怎地没在家陪娘,却要跑出来外头乱转?”

  “还说呢!”杜虎瘪了瘪嘴,瞅来挺委屈似地:“娘和铺子里的几位老师傅议事,早早便将我和绽梅赶了出来了,还说将来要让我好好管着铺子呢,既然日后得管,现下有啥大事我不能听?”边说边踢了脚边石子。

  绽梅启唇,正想为杜大娘说些辩白的话,李玄玉却偏首向她摇了摇。

  “你娘不让你听,自是为了不让你忧心。”李玄玉拍了拍杜虎的肩,又扬眸朝绽梅淡淡一哂。

  他脸上的神情,像极了要绽梅放心,也像在保证,他会好好安抚杜虎一般。

  绽梅紧抿唇瓣,视线对上李玄玉的眸光时,心尖却陡地一热。

  她毕生只闻官威,却从未想过,会有位官大人是如同李大人如此这般……这般令人感到舒心亲切,极想讨好亲近。

  他总是温煦的,沉稳的,清朗的;心思细腻,却又胸怀洒脱,有如光风霁月。

  “我才不要娘不想我忧心呢!我、我已经是堂堂男子汉,可以为娘分忧解劳了!”杜虎忽地爆出大吼,肥短的手指捏成拳头,口吻坚决。

  “哦?”李玄玉眉眼一抬,眸中挺有兴味,“既是如此,随我来衙里拿些月饼给杜大娘和铺子里的老师傅们,让老师傅们拿着饼儿回家过节,打点送往迎来之事,也算为你娘分忧解劳,挺有当家气势啊。”

  “打点送往迎来之事那有何难?”杜虎忿忿道,他想要的可是可以坐在厅里,像娘一样,以一铺之事身分与伙计们议事那种分忧解劳,那才威风,那才象样啊!

  “要难一点的啊?”李玄玉沉思了会儿,接着附掌道,“不如咱俩用跑的?先到县衙的人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啊?啥?”杜虎尚未反应过来,李玄玉的身影已然从他眼前飞快划过。

  “快呀!”李玄玉回首朝他大喊。

  “李大人,你、你不是君子!你偷跑!”小小身影急呼呼又气呼呼的,举步便追。

  这……绽梅望着这一大一小跑远的背影,既感讶异又感惊愕。

  这位李大人,他可真是奇怪……上回,他严正不阿,明察秋毫,而方才,他回另一位他称作“恩师”的御史大人话时,也是恭敬有余,威仪棣棣,如今,他竟跟着孩子淘气瞎闹?

  绽梅提裙跟上,唇畔带笑,每一足印都瓖染月华。

  中秋夜,明月夜,这是第一回,她虽没有家人同过佳节,却平白沾染一身热闹处心气息。

  随杜虎折腾了一阵,绽梅提着李大人相赠的月饼吃食,与李玄玉一同离开了县衙。

  “李大人,您公务繁忙,不劳您送我们走这一程,绽梅自个儿来便行了。”绽梅指了指趴在李玄玉肩头沉沉睡去的杜虎,双臂一伸便要将他抱过来。

  这孩子玩得累了,方才又跑又跳的,倦极便睡了。

  “别,去去便回,不打紧。”李玄玉摇首一笑,“小虎子重了,抱起来沉甸甸的,杜大娘家离这儿还一段路呢!你一个姑娘家,又抱又提,怎么受得住?”

  “绽梅是奴婢,不是金枝玉叶,这点活儿还行。”绽梅说得云淡风轻,伸手又是要将杜虎抱回来。

  “嗳,唉,你怎地说不通呢?”李玄玉往旁退开一步,复又前行,孩子不给便是不给。因为深明眼前这个女子的执拗,口吻佯愠。

  “李大人,奴婢知错了。”绽梅再自然不过地应,却惹来李玄玉摇蹙眉。

  第2章(2)

  她称呼自己是奴婢,称呼得很习惯,却忘了他不是她的主子,她不须如此谦称,再有,最奇诡的是,她对他言语恭敬,态度敬畏,说她惧他,她又不是真怕他。

  上回,当他因偷簪之事提到要罚要打时,她眼中那份豁出去的倔气与视死如归真不是装的;然,当他提到周家少夫人是否诬陷她时,她却又是真真正正心惊胆战,言语惊惶,神色不安,唯恐他对周家少夫人不利。

  方才也是如此。

  当她蹲在树丛里被他发现时,她诚挚道歉,眸中却没有一丝一毫担忧开罪于她的情绪,但,当她担忧小虎子对他出言不逊时,她却又是神色慌张,急急陪罪,真怕他跟小虎子计较上似的。

  开什么玩笑?难不成他真会拿了八岁孩童回衙里抽板子吗?

  她的想法是什么?主子的事要紧,她自己的事不要紧?主子的命是命,她的命不是命?那么,小虎子与杜大娘现在是她主子吗?她为何没有出城回乡?

  “绽梅姑娘,你怎地会与小虎子一道?杜大娘可是你原就相熟之人?”李玄玉开口问她。

  绽梅脚步一顿,神色恭敬地回:“回大人,那日,奴婢别过大人之后,在城中盘旋了几日,最后,是杜大娘见我与小少爷投缘,说她平日得打点店铺之事,无暇分神家务,便留我在宅子里做些杂活儿,还可为她照顾小少爷,于是,绽梅便在霁阳城里待下了。”

  “如此也好。”李玄玉颔了颔首,重将杜虎抱高些,令他更安稳地枕在他肩头。

  杜大娘与小虎子孤儿寡母,多一人照料甚好,只是,姑娘为何不回乡呢?

  “绽梅姑娘,你是哪里人氏?可是家乡路远,回程不易?若有困难,李某愿意——”

  “不不不,不是的,大人。”听李大人话中似有帮忙之意,绽梅连忙摇手,“绽梅先母早已身故多年,不是回乡不易,实是没有家回,多谢大人美意。”

  “既有困难,当日为何不对我言明?再怎么说,我在霁阳城里总是比你熟上许多,兴许能为你寻找安身之处?”李玄玉眉峰略抬,问话飞快,理所当然。

  绽梅微低下脸,眼睫半垂,吶吶道:“奴婢因玉……因周府……因孙管事之事,已为大人添了许多麻烦,此等小事,不须再令大人费心了。”

  周府偷簪之事,姑娘不愿再提,兴许是心中难受吧?

  李玄玉浅叹了一声。

  “想来,我当真是行事冲动鲁直,全然不思瞻前顾后,未考虑到姑娘去处,倒是害了姑娘,你说你在城中盘旋了数日,那几日必因不知归处,心焦如焚吧?”看来,他的所作所为真是应了恩师今日所言。

  思及恩师言语,李玄玉仰首望月,不禁又是幽然一叹。

  “怎会是大人害了奴婢呢?奴婢承大人的情,已是万般感念感激。”绽梅扬眸望向李玄玉略显怅惘的神色,不明白李大人为何突然有此感叹,直至跟在大人身后走了一会儿,想起在湖畔边不经意听见的胡言,忽而又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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