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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灵山万物来来去去,一旦修持有成,自有他们的路要走,他也乐见其成。唯独她,说要跟他一辈子,他去哪儿,她便在哪。

  她一心一意,眼里只瞧得见他,为他持伞、添衣,雪花埋了小脚,依然执着蹲在梅树下守着持坐修行的他,等上数个时辰也不喊苦,傻气地全心护他。

  教她平静无感的心湖撩起阵阵涟漪。

  或许,有个人陪,也不错。

  “一生陪着我,可好?”他问。

  她连思考也无,头点得又快又急。

  “可思虑清楚了?”不若俗世男女,眨眼便过,他们的一生是名副其实的海枯石烂,万年也盼不见白头。

  “白头……你有。”她枕着他的腿,指掌撩起他披散肩头的银亮发丝。

  “不喜欢?”

  “喜欢。”是银色的,亮亮的。“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漂亮,好喜欢。”

  星星吗?“想要哪颗?”

  她随手,指了长长银河间,发亮的小小星子。

  随口一言,于是他长袖一扬、长指轻弹,一抹星芒划过半边天际,落入他掌心。

  他为她摘星,指间拈下一根银亮发丝,串上那缕璀璨星光。

  “星芒未灭,不分离。”他将承诺温柔系上她的脚踝。

  “不分离。”她点头。他是主子,要一直一直跟着。

  不若俗世情誓,他们的海枯石烂,名副其实,捧月摘星也名实相符,缠绵深挚。

  ***

  星芒未灭,不分离。

  将醒未醒的意识中仍隐隐回荡着誓约,人却已分离千年之久。清脆的叮当声随风飘入耳畔,他睁开眼,天犹未亮,就着天际微微透出的白光,看清悬空坐在窗边的身影。

  湖水绿裙摆随风轻扬,在足间荡出浅浅波浪,他所听见的叮当声,便是由踢晃的足踝所传出。

  之后,龙宫的千年扇贝吐出颗颗莹白夜明珠,东海龙王送了三颗予他,他便顺手别在她足间银炼。

  百年才结一次果的珍果雪莲子,他让她揣了一袋在腰间,当小零嘴吃着玩。

  九天玄女送来桂花仙酿,女孩儿贪嘴,误饮过量,醉了十日,他多担心伤及稚嫩娇躯,几日夜守在床畔不敢稍离,醒来后便严令她再不许贪杯大醉。

  夜游神无意间拾获紫晶魄,用不着便转赠予他。那是紫昙花妖魂魄飞散后所遗之元丹,能教女子风姿绝艳。她不懂,只道美极了,爱不释手,他也就顺势再串入足炼间,为她增添娇媚。

  还有向注生娘娘索来的一枚祈福铜钱,是为了教瘟神远避,保她身强体健。

  奇珍异宝从不吝惜地娇宠于她,系在足间,一点一滴,都是他的愿,愿她慧黯灵透、愿她娇俏美丽、愿她百病不侵、愿她永无烦忧……

  如此深挚情意,最终又怎会分离?

  凤遥不懂,怎么也想不起来。

  由床上坐起,望了眼床头电子钟上显示的数字,看来她又守了一夜。她总以为他看不见,便放心地在他屋内走动,白天以另一种形貌陪在他身边,晚上隐去身形,有时坐在窗边守护,有时趴卧在他身畔那个空位瞧着他睡。

  但其实,他一直都看得见那道被朦胧雾光笼罩的身影。

  他也不懂为什么,但确实无论她施任何法术,都对他起不了作用。他故作无知,任由她以这种形式伴了他十来年的生日。

  莫名的晕眩令他感到些许口干舌燥,他挪身下床,想下楼倒杯水,走没两步,只觉头重脚轻,仿佛全身力气被抽干了般,双腿一软,跌坐在门边。

  几乎是同一时间,柔软却又极其沉稳的力道托住他。他视线昏暗,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只能任凭摆布,但是鼻翼间传来的熟悉馨香,让他心安,一点也不想抗拒。

  他知道,是她。

  “真是伤脑筋呀,你这心软的老毛病还是改不掉……”

  他感觉自己再度回到床上,耳边传来她苦恼的叹息,然后,唇间覆上一片温软触觉,低乎有些什么顺着喉间滑落,在胸臆间泛开。

  那是极难形容的感觉,沁凉而舒心,勉强要形容的话,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在森林里吸收芬多精般畅适。

  他大口大口喘息,感觉四肢力量逐渐回涌,睁开眼时,趴在他身上的女子急急忙忙翻身退开。

  “好,我知道我不该没经过你的同意擅闯民宅,你不要生气、不要翻脸,我马上就走!”实在是怕了他的冷言斥离。

  就算再怎么嘻皮笑脸、假装不在意,被最心爱的人冷眼一瞟,心还是会小小刺痛一下的,所以她宁可顶着别人的容貌,能偷得他些许温柔笑意,也就心满意足了。她真的真的不想让他厌恶的,但却好像总是这么做——

  “等一下。”凤遥追了上去,攫住皓腕,困惑地打量她。“你怎么了?”

  步履凌乱而虚浮,原本白皙的脸庞如今甚至有些透明。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她受宠若惊地眨眨眼。

  他蹙起眉心。“我问你怎么了!”

  她真的不对劲!

  久违的孙式赖皮法再度重现江湖。

  她软软赖靠到他身上,双臂缠上他颈间。“有你关心,死都值得啦!”

  “孙旖旎!”

  他动怒了,起了波澜的心绪,真真实实传递到她身上。

  孙旖旎苦笑。她果然,还是只会惹他不悦。

  “反正你又不会留我,就算我全身都不舒服,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要被他推开,接着扫地出门——

  凌空的身子被他打横抱起,置于柔软床铺间,俯视着她的那张面容,是无庸置疑的忧虑。“需不需要带你去看医生?”

  原来,他还是会关心她的,并不是真的怎么样了也无所谓。她鼻头酸酸的,忽然没骨气地想哭。

  “真的很不舒服?”他大掌覆上她额际、脸庞,只触着一片凉意。她拍拍身畔的空位,软声乞求。“上来,陪我好不好?”

  轻细嗓音带着一丝怯意,深怕被拒绝。

  他没有一点迟疑,立刻上床,在她身畔躺下。

  “要抱……”得寸进尺地要求。

  凤遥张臂,将她楼了过来,安置在位于胸口的地方。

  像是已经做过千百回,她完完全全可以自行寻找位置,调整出最适合自己的角度,嫩颊蹭了蹭他胸口,满足吁叹。

  她在撒娇。

  要让全绮情街的人看到她现在的小女人模样,绝对会笑掉大牙,但——要笑就笑,谁在意?

  没错,她就是在撒娇,怎样!

  任何人她都不看在眼里,独独他,无法不在意,无法不在他面前,软弱得像初生婴孩。

  “如果我再要求一个吻,会不会被你丢出门?”难得他今日有求必应,她孙旖旎向来不是会和自己好运作对的人。

  他静默了下。“知道就好。睡觉。”

  “喔。”问问看而已咩。

  没错过她失望的嘟囔声,他顿了顿,仍是在她额心印了记轻如蝶栖的吻。“快睡。”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凤遥已经毫无睡意,他知道她也没睡着。平稳的呼吸在他胸前吐纳,她看起来好多了,至少脸庞已有些许血色,不再是令人心慌的半透明。

  他知道她不是寻常人,真出了什么状况,寻常医院对她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一刻,他是真的深感懊恼,怨自己只是个懵懂而无知的人类,什么也不能做。

  如果是以前的他,必然知道该怎么帮她,但是现在的他束手无策。他会老、会死,最终还是要留下她一个人。对人类而言长长的数十年岁月,于她只是转眼之间。

  他曾经想过,也许,就这么算了,任两人渐行渐远,从此自对方的生命中淡出,分开的十四年间,他不只一次这么想过,但是她不肯,一年又一年执意寻来,死死绑住两人之间似远似近的牵连,不愿放手。

  第5章(2)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躺在同一张床上睡了耶。”持续了好长一阵子的静默,她突然开口。

  他低哼,没回话。

  小时候、还有刚离家的那半年,他们也是挤在同一张床上挨靠着彼此入眠,只不过差别在于,那时被双臂牢牢护卫的人是他。

  “好快,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他皱了皱眉。“别用老妈子的口吻对我说话。”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好怀念,他又可以抱住她,像以前那样将她护在怀里了。

  他都不知道,以前他小小的,抱在怀里像是稍一使劲就会捏坏,她真的好害怕。他从来没有如此脆弱过,最初寻着他时,带着灿笑奔向他的喜悦瞬间浇熄,在抱起软软小小的他时,她自责又无助地痛哭。

  那双眼,她依然熟悉的那双眼,尽管已是婴孩,仍是沉静地望着她,轻轻地伸出小小的手,碰触她悲伤无助的脸容。

  她不是老妈子,就算他现在一捏就碎,他还是守护的那一方,稳着她的心,安抚她的惶然,不再惊慌失措。

  大多时候,都是她在向他撒娇,他一直是她的依归,有他,她才不至于飘荡无依。

  “凤遥,心不要太软,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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