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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根本不关他的事,干么多嘴道出。

  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许是方才站在一旁,看到这对离别男女惊喜重逢,在脸上不曾见过的笑容和晶莹的泪珠,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故意多嘴。

  「你说什么?」盘云姿霎时全身僵硬,猛地抬眸。

  「没错啊,薛瑜,明末京城最出名的大商贾,据说富可敌国,如今为我大清所用,专做宫内需求采买事宜——换句话说,便是皇商。」舒泽淡淡解说。明知这样做显得卑鄙,却选择继续,心中却憎恶自己这样的行为。

  皇商?名副其实的汉奸吗?盘云姿心兴瑟然一抖,所有的热度顿时降为冰点。

  她知道不能怪他.一介凡人的他,不过如同苍穹间的蝼蚁,怎能奈何得了政权转变?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生活而已,就如同此刻的她。

  他从前就是大明的皇商,后来大顺朝建立,他亦替义父李自成效力筹资,如今再次变节,成为满清的一份子亦不奇怪。他,从来就不是立场坚定的忠烈之人,又何必苛求?

  但在她心中,还是希望自己爱慕的女子能更加坚韧一些,身上多一些高贵的情操,供她幻想。

  细想,他们曾经有过什么呢?不过是几次闲谈,几番回眸对视而已。他刚好出现在她情窦初开的日子里,换了别的男子,或许也能在她心中占据重要的一个角落。

  假如上苍给予足够的机会,他们或许可以开花结果,但有的人,注定只是过眼云烟……

  「我们走吧,该去给太后娘娘贺寿了。」舒泽提醒,陡地不愿意她再继续留在这片海棠下。

  盘云姿点头,如行尸走肉回到车内,良久无言。

  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脸庞,舒泽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方才那种复杂的滋味更为激烈,翻涌心头。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最后找了一个比较体面的词——羡慕。

  假如这世间有个女子如同盘云姿对薛瑜一般,无时无刻不在牵挂自己,哪怕看到一株海棠亦勾起诸多想念,他有多幸福……

  虽然他的妻子也是爱他的,分离之时肯定也会想念他,但那种感情里更多的是强势的占有,而非像眼前这般,有一种隐忍的温柔,让人心酸。

  舒泽觉得,空中划过一阵惆怅的长风,在日暮的 残霞中,扬起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息,仿佛午夜读到一段伤感文字,有灰色的雨滴坠入心底。

  站在玉福晋身后,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望见多尔衮的模样,不远,亦不近。

  盘云姿以为自己会愤慨不已,但出乎意料的:内心很是平静。

  她该恨他吗?这个灭了汉人王朝的满族人?曾经,她设想过在衣袖里藏一把刀,不顾一切冲上去行刺,不管成功与否,但现在,她却镇定地站在这里,没有任何行动。

  如果说到仇恨,她的义父李自成逼得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大明子民是不是更应恨他?

  她忽然觉得,世间的一切争斗厮杀没有任何意义,谁做皇位又有什么区别?重要的是,他能否给天下繁华。

  或许,她终究还是瑶族女子,所以可以冷眼旁观满汉之间的战争吧?这算是隔岸看火?还是旁观者清?

  「玉儿,你这份礼物本宫甚是喜欢。」太后翻阅着经册,点头称赞,「看得出你很尽心,其间文字清丽娟秀,有一种祥和之气,书法大有长进。」

  「谢谢姑姑夸奖。」玉福晋得意扬扬,没有半丝心虚。

  「不过,」太后忽然蹙了蹙眉,「其中有一段典故,本宫不太明白。」

  「什么典故?」方才的如花笑颜倏地变得紧张。

  「所谓『佛渡南海、初见莲花』,这是什么意思?」

  「啊?」玉福晋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自然回答不出来,别说这佛经上的文字是盘云姿代笔,就是佛经的内容,亦统统交给盘云姿去挑选,这卷经册,她甚至连碰都没碰过。

  绞着手帕,咳嗽两声,拼命给盘云姿使眼神,示意她解围。

  「回太后的话——」盘云姿只得上前一步,俯身道,「奴婢可否代福晋回答?」

  「你是谁?」太后凝视着她,「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太后恕罪——」盘云姿硬着头皮道,「福晋近日嗓子不适,大夫说不宜多语。正巧前儿福晋才给奴婢说过这段佛经上的故事,所以奴婢斗胆代言。」

  「让她说说吧,」一旁的多尔衮笑道,「也瞧瞧咱们玉儿调教下人的本事。」

  「好吧,」太后颔首,「那你就说来听听。」

  盘云姿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原来或多或少,她还是有一些害怕的。微微抬眸,却见舒泽正凝视着自己,投来一抹鼓励的微笑,她的心忽然踏实起来。

  难道他已经成为自己的依靠?

  感受到众人的凝视,她赶紧敛神。

  「所谓佛渡南海,初见莲花,是指——某日,佛欲渡南海,却无舟无帆,焦急之中,放眼看见碧涛之上,有莲花点点,含苞欲放。佛以花语低吟,莲花乍然绽放,花瓣相连,宛若一座浮桥,佛便因此终于得渡南海。」

  「很美丽的故事,」太后不由得动容,「不过,为何特意将这一典故抄入经册之内?有何用意?」

  「福晋告诉奴婢,」盘云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佛若不懂花语,便不能使莲花绽放,无法渡南海。由此可见,语言之重要,宛如海面浮桥,如若掌握自如,就到到达任何遥远的地方。如今王爷下令,凡上三旗,皆要学习汉字学汉语,便如同佛习花语一般,为的,是大清能走得更远。王爷为促进满汉之融合,如此豁达,是为佛心。」

  一番话说得娓娓动听,多尔衮与太后频频点头,笑逐颜开。

  「好伶俐的丫头,」太后叹道,「玉儿,你的确长进了,连身边奴婢也调教得这么好,本宫该重重赏你才是。」

  「多亏了姑姑从前的教诲。」王福晋大大舒了一口气,再度神采飞扬。

  「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多尔衮故意问道。

  「回王爷,她叫云姿。」舒泽代为管答道。

  这话本不该他来回,但当下却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当众昭示她是自己的人。或许方才她的表现让他颇为自豪吧?

  「哦,就是本王上次赏给你的汉女之一吧?」多尔衮的笑意忽然变得叵测。

  「是。」舒泽垂首。

  「你也不小了,该纳侧室,以本王看,就让这个云丫头伺候你吧!」

  多尔衮这突如其来的提议,震得在场所有人无不骇然。就连舒泽这个事先知情者,也感到颇为突兀。

  「王爷,此事不妥吧?」太后率先开口反对,「一个小小的汉女,能进得贝勒府已是天大幸事,封做侧室就太过份了,毕竟满汉怎能通婚?」

  「怎么不能?」多尔衮执意,「汉人可以抬旗,佟佳氏一门就是抬旗的。就让佟佳氏收她为义女,不就成了?」

  「我不答应!」玉福晋气得跳起来,完全顾不得礼仪,尽显骄纵气焰,「她凭什么?凭什么?」

  「就凭你这脾气!」多尔衮不满地睨她一眼,「你自己说说,这些年来,跟舒泽吵过多少回?性子不好也就罢了,偏偏一直未能有孕,按照汉人『七出』的标准,不知该休你多少回,如今还不让丈夫纳妾!」

  玉福晋霎时怔住,生平头一回,多尔衮当面对她说出如此严厉的话,就算训斥获罪的大臣,也不会这般直接。她不由得掩面,当场哇哇大哭。

  「舒泽,你自己说.这妾,是纳,还是不纳?」多尔衮淡淡转问侄子。

  「臣……」舒泽一时间难以启齿。

  「舒泽,你敢!」玉福晋跺足,「我死给你看!」

  「可否让臣考虑下……」他没有摇头,亦没有答应。

  他知道,此刻站在一个忠诚丈夫的立场,是该冒死拒绝。但他发现自己心底缺乏强烈的反抗意味,呈现一种站在模糊地带的奇怪反应。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点头,并非害怕妻子的震怒,只是他明白,盘云姿的心中另有所爱……

  此叫此刻,惟有拖延时间,他有种预感,也许事情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给他最最正确的答案。

  「好吧,」多尔衮叹道,「毕竟是你自己的事,主意还得你自己拿,本王就等你的决定!」

  这话有明显的暗示,他当然听得懂。

  但他不愿意这样,不愿意为了宝藏,动机不纯地去娶一个女子。

  他忽然有种矛盾的心情,就像每次上战场前戴上面具,在囚困中挣扎……

  第3章(2)

  「佛渡南海,初见莲花?」灯光下,舒泽笑道,「我也算列佛经故事颇有耳闻,怎么从没听过这一则?」

  「这个……」盘云姿只得承认,「是奴婢杜撰的。」

  「原来是你瞎编的,连王爷都被你骗了!」舒泽摇头轻叹。他总是惊诧于她的聪慧,让他知道,所谓的「惠质兰心」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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