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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一登台?你方才不是说寻蝶抚琴日日不歇的吗?」听梓姨左一句寻蝶、右一句寻蝶,对照方才入眼的春松居规模,他对她的好奇,实在难免。

  「唉哟,瞧我糊涂的,又忘了跟你提,寻蝶替春松居训练了一批乐师,现在除了初一、十五外,要听到她的琴声可难了,不然我一张站票也要二十文钱,鬼才来听。」她让凤歧搁下单据,随她到秋收台。「你住一楼,寻蝶在三楼,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她性子怪,你多担待点。」

  到了三楼最末室,门上株株浮雕梅花,悠扬琴声流泄而出,恰似微风轻吻草尖带起的颤动,以蜻蜓点水之姿在心湖上点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琴音一转,又如临战场,震撼万分,彷佛眼前随时会冲出敌军似的真实。

  瑶池仙乐不过如此,凤歧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回视梓姨,却见她迳自推门入内。

  室内窗户未关,凉风吹透而入,扬起漫挂的粉色纺纱,凤歧觉得不妥,并未与梓姨一道入内。

  「寻蝶,我带沁兰的义子过来了,你见见他,以后大家便是一家人了。」

  琴声未停,寻蝶仍旧埋首于黑檀木琴上。凤歧认得这座琴,是他师尊亲手雕制的,上头有几朵兰,更是出自他的手,歪曲不成花形,却深得义母的心。

  没想到这琴,义母留给寻蝶了。

  「我谁也没瞧见,你带了鬼来不成?」她眨眨美目,偏头望着梓姨。「我没有阴阳眼,看不见阴间的朋友。」

  凤歧闻言蹙眉,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她幽净的嗓音。

  「呸呸呸,什么阴间阳界的。」梓姨回头一望,对门口的凤歧招手。「进来吧,你是管事,以后也会常到寻蝶这儿来,早晚得习惯的。」

  「对呀,反正我也嫁不出去了,不用考虑我的闺誉,你不进来让我瞧瞧,等我走出去天色都暗了,更费事。」寻蝶挥挥手,斜支着额,透过层层粉色纺纱勾勒而出的线条,宛如一幅仕女图。

  「难得寻蝶姑娘不拘小节,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拱手一揖,踏入芝兰馨室。

  「你是来春松居唱大戏的吗?什么恭敬不如从命。」她挑动琴弦,噔地一声。「正好,我们还挺缺——」

  与凤歧对上眼的刹那,她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力道马上朝她扑来,待她回过神,已让厚实温热的男性胸膛紧紧抱个满怀。

  寻蝶傻了,素手停在半空中,一旁的梓姨更是吃惊地张大了口,完全忘了用绣帕遮掩。

  「你没死?」他的嗓音好似数日未曾开口讲话,像利刀磨过砧板般的粗哑。

  没想到上天再次给了他机会,她没死,她没死!狂喜瞬间淹没他全身,原来雀跃到了极致心也会痛,他颤抖得几乎站不稳,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只怕她再次消失。这回,他死生都要与她一块!

  「傲梅,我的傲梅……」凤歧逸出感谢的呢喃,眼眶有了湿意。「感谢上苍,祂把你好好地还给我了……」

  再见到她的瞬间,他多庆幸自己未曾放弃,坚持为她洗刷冤屈,否则他今天如何面对她?

  值得,都值得了……

  浓重的呼息覆在寻蝶纤细的颈肩,尚未褪去错愕与不信的她,根本不晓得该如何反应,心跳怦然到有些胀痛,视线能及的部分仅是他披散在后的墨发,心底还无法确定此刻紧拥住她的男人真的是他吗?

  一句「傲梅」,绞痛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她像是掉入了无底洞一样,不断下坠。

  为什么他此刻才出现,一晃眼五年了,这时候才来惺惺作态,不觉假意可笑吗?

  几番吸气,素手放至凤歧紧拥不放的厚掌上,寻蝶努力漾出笑容,想拉开他造次的健臂,可惜他抱得太紧,撼动不了一分。

  「我该死吗?」寻蝶慵懒一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否定身为傲梅的过往。「呵,我不过一介小小卖琴女,顶多收入丰厚了些,罪不致死吧!」

  第5章(2)

  原来,他……当她死了?!

  「你……你没死怎么不捎封信上青玉门给我呢?」凤歧觉得怪异,疑惑地望着她,与他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小脸依然标致无双,却不难发现她的性子有了绝大的转变。

  「那等我快死了,我就给你捎上一封,成吗?」寻蝶轻扭身子,想挣离他的怀抱。「为了生计抛头露面,闺誉什么我早给丢了,可不代表我可以随便让男人抱着,放开我,谢谢。」

  当年经过兰姨的开导,说实话,她对凤歧的欺骗多少能够谅解,毕竟在当下,恨透了青玉门人的她压根儿不可能跟他和平相处。

  释怀后,她对凤歧的思念与日俱增,可又不敢捎信上青玉门,深怕为他添麻烦,只好找了个藉口,请主座得标者折下一枝「傲梅」,再有意无意地现出右手掌心的剑疤,盼有人把消息传到江湖上,传到云游四海的他耳里。

  她年年等,年年失望,以为凤歧不会放弃她一丝生还的可能,早晚会找上春松居,不然就是期待从客人的嘴里,听见江湖有名身着紫锦衣的男子,正在千山万里寻人,可他……原来早就当她不在人世了?

  既然如此,那就当寒傲梅死了吧,她现在是温寻蝶,与他再无情感瓜葛的温寻蝶。

  她疏离的态度让凤歧心惊,想起自己欠她的解释与道歉,赶忙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夙剑找出我们要的那本手札,已经还你清白了,可为了师门名誉,他们才迟迟不敢公布。傲梅,对不起,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我没生你的气。」拍拍他的手,寻蝶盈盈一笑,笔直地望入他期待的凤目内,脸上并无任何熟识之色。天晓得,她忍得多辛苦才能维持神色坦然。「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有啥好气的。再说你认错人了,我是温寻蝶,不是傲梅。」

  「你真的不是傲梅?」见她摇头,凤歧不免心生疑惑,以傲梅冷冽不多话的性子来看,哪里有寻蝶的洒脱,但这张一模一样的脸蛋又作何解释?这巧合,未免也巧得可怕。

  他不信邪,拉过她的右手。

  「若你不是傲梅,这掌上的剑伤从何而来?」

  合上手心,寻蝶美目微敛,轻笑道:「谁说是剑伤所致?这道疤是不小心让断弦割伤的,就像你们练武之人难免被兵器所伤,我比较倒霉,留疤了就是。」

  「是吗?就当这道是让断弦割伤的好了,那手背上的呢?你的琴弦锐利到可以笔直地穿过你的掌心,嗯?」断弦的伤会留下笔直的浮疤?这牵强的理由骗骗三岁小孩还可以。

  「它打娘胎就有了呀,这叫胎记,我娘会生,不行吗?」她一把推开凤歧,唤着他身后已经呆愣的梓姨。「梓姨,别恍神了,如果你确定他是兰姨的义子,就快找个大夫治治他的眼睛,别半路乱认亲戚,打坏姑娘我的行情。」

  「呃……你确定不是那个叫什么梅的吗?」

  寻蝶横了她一眼,撇过头。「啧,连你也跟着瞎起哄。你们要待这,我把房间让出来便是。先说好,别打扰我练琴,明晚出差错可别怪到我身上。」

  「等等!」凤歧拉住欲出房门的寻蝶。即使她迅速换上不耐的神色,眼底一闪即逝的凄切并未逃过他锐利的凤目。

  「你再问我千次、万次,我的答案还是一样,我是温寻蝶,不是你说的傲梅。还不快放手?」

  她一甩,凤歧并无她想像中的缠人,立即松手。寻蝶一愣,心里涌现说不上的空虚与怒意。

  她忽红乍紫的表情,凤歧全看在眼底。他按兵不动,由尚未回神的梓姨手中取过短笺,递交到她的手上。

  「这些曲子,麻烦你费心练练。」

  「你——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寻蝶捏着短笺,也不看上头写了什么,便往春拨楼的琴室走去。

  她还期待他做什么吗?傻子也不是这样!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与他记忆中的傲梅一模一样,个性却完全相反,纵然如此,她依旧迷人得紧。

  姑且不论她不肯相认的原因为何,她不说,他瞎猜也没用,为今之计,就是让她了解他的感情不是肤浅假象而已。

  「凤小子,你老实跟梓姨说,你跟寻蝶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在旁边看得是一头雾水哪。」

  「这事你想知道,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在那之前,我想请梓姨回答我几个问题。寻蝶是什么时候来到春松居的?」

  「差不多五年前吧,我跟沁兰上观音寺……」

  ★★★

  每逢初一、十五,春松居内笙歌鼎沸,灯火通宵,为了衬托寻蝶的身价,春松居斥资重金在百花湖上燃放烂漫花灯,表演的露台上,更是挂上一尺数两的软丝红纱。

  然而,当晚三场演奏,寻蝶场场失常。

  好几回乱了音调,幸亏她机灵,及时圆了回来,否则辛苦建立起来的招牌便让她自个儿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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