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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脚步声倏忽而至,划破一室宁静,凤歧不用抬头便知来人是谁。此时并非侍童送餐时间,除了夙剑,还有谁会大驾光临?

  「师叔,你还没放弃?」夙剑一进洞内,视线立刻让凤歧脚边的玄武黑岩攫获。

  「等你放弃问我何时放弃,我就考虑。」凤歧吐掉稻草秆,起身活动筋骨。「废话少说,你们是找到傲梅没有?」

  同样的问题,夙剑依旧选择沉默,然而不同的是,这回他走下了思齐洞。

  凤歧拉举左手的动作蓦然停止,一股恐惧油然而生,忍不住焦急地问:「你们找到……傲梅了?」

  「没有。」

  「呿,什么玩意。」凤歧惊魂未定,狠狠地瞪了夙剑一眼。都怪他那张不苟言笑的死人脸,害他以为……呼,没事就好。

  疏通完全身筋络,凤歧不顾夙剑在场,迳自研究起锁链与玄武黑岩衔接之处,两根粗钉子稳稳地嵌进岩石内,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才拔得出来,若是勾钉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夙剑静静看着凤歧啧声搓下颚,聚精会神地钻研机关,并未出声阻止,反而提起问题。

  「如果今天我说捞起寒傲梅的尸首了,你该当如何?」

  凤歧一僵,倏即耸肩。「不如何,跟她去就是了。」

  「其实你心里明白,寒傲梅已经死了,是不?你这是何苦呢?」

  「何苦?哈,我一点也不觉得苦。」凤歧垂首朗笑。「我要傲梅好好活着,自己怎么能先食言?在我还没见到她的尸首前,她都还活着。万一哪天梦碎了,无妨,我答应过她以后天涯海角都陪她去,不论黄泉路抑或奈何桥,我都走。」

  「师叔!」夙剑激动高喊。「你这样对得起栽培你的太师父吗?」

  「师尊?!」对啊,他怎么给忘了!

  凤歧想起的并不是师尊焚光,而是义母沁兰。

  义母今年几岁了?四十六?还是四十八?糟糕!以目前的情势看来,他接下来几年可能无法回铜安城了,说不准也无法在义母五十那年回去继承春松居,该不该先捎封信回去报平安,大略交代一下此刻身不由己的窘境?

  凤歧起身踱步,心情焦躁不已,看向夙剑几眼,又啧声撇过头去。

  「只要你肯回心转意,我可以帮你。」夙剑以为他有悔意。

  「不,我想还是免了。」凤歧一屁股坐在玄武黑岩旁,回绝了他的好意。

  几经考量,义母的事能瞒就瞒,免得义母得知他受困,眼巴巴地奔上青玉门讨人,意外泄漏了她跟师尊的关系可就糟糕了,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剪不断、理还乱。

  「好吧,等你想通了,再让侍童通知我。」至少,太师父对他仍有影响,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得了。去去去,别来烦我,你不是掌门吗?不用日理万机?」

  算了,此刻最重要的是解开铁链,夙剑能如此放心,还不是笃定他就算搬动得了玄武黑岩,也无法抱着它爬完丈高石梯。

  不知道自己内力够不够刚劲,劈不劈得裂玄武黑岩?想当初师尊为了增加他的武艺,常叫他劈树劈石,或许他可以试试师尊教的巧劲。

  凤歧咽了口唾沫,运起内力,手刀顿时劈下——

  ★★★

  无心插柳柳成荫,铜安城内,「琴姬温寻蝶」逐渐打响名气,演出大受好评,旧雨新知三天两头就来捧场,小梓是笑得合不拢嘴,沁兰却又有其他忧虑。

  「沁兰,你聘来的琴姬生得美,琴又弹得不错,坏就坏在个性不好,跟她打招呼都不回话的,样子好高傲啊!」

  原先她不觉得严重,寻蝶性子本就偏冷不多话,后来她才知道寻蝶连小梓也不理睬,明明住在同个屋檐下,却像活在自己的天地里一般。

  这下,她可急了。「寻蝶,兰姨有新的课题给你。」

  「好。」寻蝶以为她要指点新曲,搬来旧琴准备细细聆听。

  「我今天不教你抚琴。」在她略带讶异的眼神下,沁兰缓缓开口。「你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是该治治心病的时候,为了你好,从今天起,你一天起码得说上百句话。」

  百句话?!「为何?」

  「我要你学习用话语表达自己、保护自己,说不定哪天还能守护自己珍视的人事物,但重点是学习如何当『温寻蝶』。再说,百句话也不算多,刚刚那句『为何』也算,只是你得找五个不同的人练习。」不然一百句全对她讲了。

  寻蝶面有难色,可想想兰姨说的也有道理,她得学习如何当温寻蝶,抛下过去沉重的包袱,将寒傲梅的悲苦收起才是。

  「好,我愿意试试。」

  所谓万事起头难,刚开始,不只她吃足苦头。

  「沁兰,你看我用这疋布裁件衣服如何?」最近春松居有闲钱了,可以为她们三人裁件新衣,小梓开心地捧起淡粉带紫的碎花布疋比着。

  沁兰微笑不答,寻蝶看了一眼,点头。

  「这布好看,穿在你身上却太花,活像只孔雀。」

  「你!你这孩子说话怎么不修饰修饰?」她突然觉得这疋布不吸引人了。

  「呵,总得给她一点时间慢慢来,她还在学呀!」这孩子原来也是直性子。沁兰笑着摇头,回头提点。「兰姨看见你的用心,但是话语出口前得三思,不然跟拿刀砍人有何两样,别人也会因此受伤的,要学会拿捏分寸,知道吗?」

  寻蝶点点头,将话记下了。

  就这样,寻蝶在沁兰一点一滴的调教下,逐渐脱胎换骨。

  ★★★

  思齐洞内的凤歧,一头乱发未梳,胡长过腮,全神贯注地劈打玄武黑岩,久未晒日的他,肤色显得有些死白。

  他已经成功取出右手锁链的钉子了,果然是勾钉不错,纵使劈出裂缝也无法顺利除去,难怪花费的时间超出他预想许多。

  他似乎在思齐洞内待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夙剑也渐少探访,连送饭的侍童也换人了。

  他得问问待童今夕是何年,若有必要,还是捎封信到春松居,免得义母担心。

  就在凤歧深思之际,脚步声由后而至。

  「师叔,近来可好?」

  「真难得,日理万机的掌门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走走?」凤歧故意扯动铁链,趁着当啷乍响,将拔起的勾钉塞回岩石内,再覆上稻草掩饰。

  夙剑久久未语,一开口便似惊天响雷。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掌门。」

  「不是掌门?」凤歧坐在稻草堆上仰视着夙剑。「掌门可以说不当就不当的吗?好端端的,你哪根筋不对劲?你把位置传给谁了?」

  他发现夙剑褪去掌门衣饰,手上提了个布袋,样式好熟悉,彷佛是他放在别有洞天里的那只。

  夙剑没有回话,由怀里拿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一见到外皮,凤歧脸色沈了。

  「这是前天翻新师父书房,由地板暗柜里起出的手札,里面载的全是师父的私事。」他递了出去,脸上净是哀凄。

  凤歧颤巍巍地接过,翻开夙剑特意注记的篇幅。

  昔日,吾年二十一学成下山,结识寒兄孤松夫妇,投缘而结为金兰。三年后,兄嫂得一幼女傲梅,样貌可爱,遂收为义女。

  与兄嫂相识十余年,惺惺相惜,可叹吾对义嫂情愫暗种,难以除之。有日,酒过数巡,情欲难以平抑,误淫义嫂遭兄长撞见,忧及本门严规,奸污妇女轻则开棍、重则去势,愤而杀之灭口,以求永保美名,唯独义女傲梅,久寻不至,迄今下落不明。

  鸿渡此生光明磊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唯丁寅年二月七日因酒气铸下大错,愧见先师宗主。十年幽幽而过,愧疚深植吾心,无一日忘怀。自知罪孽深重,故盼义女傲梅现身一见,手刃鸿渡,吾此生罪孽必能痛快解脱。

  「光明磊落个屁!丑事一埋十年不说,还把手札藏进地板的暗柜内,希望傲梅给他一个解脱,他没想过如果这本手札不被发现,傲梅就得背着杀人凶手的罪名一辈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他是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凤歧气得把手札摔在地上。如果这本手札没有单独收放,如果它能早点出现,如果他仔细一点,先搜过鸿渡的房间跟书房——他明明有想到的!

  「啊——」凤歧跪地长啸,再多的如果也不能让事情重来。

  「师叔,我错怪你了。」夙剑深深一鞠躬,但他明白,这举动并不能抚慰什么,只是让他的心里好过一些。

  「你错怪的是傲梅,不是我!你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傲梅清白?」

  夙剑摇摇头。「我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凤歧勃然质问,紧捉他的衣襟不放。「你为什么不肯替傲梅洗刷冤屈?这是你身为掌门的职责啊!青玉门从上一代就对不起寒家人,难道你还要一直错下去吗?」

  「为了青玉门与师父的名誉,我不能——」

  「放屁!」凤歧怒不可遏,兜头就给夙剑结实的一拳。「什么狗屁倒灶的名誉,照你这么说,在青玉门的庇护之下,烧杀掳掠皆属合理吗?这是什么名门正派?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他妈的,我当真对你失望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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