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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几岁?我看顶多二十八吧?妳知道妳现在跟我讲话的样子像什么吗?像四、五十岁很油条的生意人。”

  “我真高兴,就怕你把我当年轻天真的笨蛋。我告诉你,我们只要谈好条件,就不能反悔,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我一定整得你吃不好睡不好生意都不用做。”

  “听、我是引狼入室。”他失笑。

  “所以你要想清楚,千万想清楚,”她凛着脸严肃道:”不要耍我。”

  “我有个提议,我们来打赌,如果妳办得到,我教妳技术。”

  她兴致来了。”你想跟我赌什么?”上次赌菩提树的花,她输了,这次非赢不可。

  “明晚我再过来,到时妳就知道赌什么。”

  “为什么要等明天?”

  “我必须准备考题。”

  “什么考题还要准备?”

  “到时候妳就知道。”

  第6章(2)

  他回去后,莫燕甄灌了一大杯黑咖啡。

  她走回店里,给兰花拍照做纪录。深夜的庚明苑分店,人都走光,只剩她和兰花,她没用闪光灯,怕兰花的颜色失真。为了弥补灯光不足,莫燕甄搬来柜台上的桌灯,将兰花一盆一盆搬来灯下拍照,又一盆一盆搬回原处。

  很累……

  可是这些苦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因为跟同事失和,加上店长刁难,她原本心情沮丧,可是……此刻,拍着一株又一株的兰花,想到这些全出自谭真明的心血,莫燕甄心头暖洋洋,精神很好,揣测他的考题,还不断回想跟谭真明抬杠的每句话。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一直控制不了嘴角浮起的笑。她庆幸没人在,因为自己一边忙碌还一边傻笑。她很久没这么开心,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对他摆臭脸了。

  这时,谭真明还没回家。

  走出莫燕甄的地方,却好像落了一魂在那里。

  这微妙的情绪,使他烦恼,于是在街上晃荡一会,想赶走心头慌慌的感觉,可惜不成功。

  他一直想到她说话的表情,她很古怪,一下冷酷,一下可爱。他想到那副细瘦苍白的肩膀,她瘦得前胸贴后背,尽管那双大眼睛不服输且好战,他还是觉得她看来很可怜,她不断对靠近的人挑衅,她质疑他说的每一种正面的话语,她喜欢扮演魔鬼诋毁他的乐观,可是到最后他不气她,竟然……想呵护她。

  荒谬。

  谭真明绕到朋友的酒馆,他需要喝几杯,他需要冷静。

  “谭大哥今天有心事喔?”年轻帅气的酒保阿夏,永远笑咪咪。”你在烦恼什么?”

  “我看起来像在烦恼?”

  阿夏用两手食指往眉头挤。”你一直这样——”一直皱眉。

  谭真明笑了。”我的心事,跟你说有什么用呢,你这么年轻……”

  阿夏二十三,而他三十三岁了。加上这几年的风波,他比同龄的人稳重,灵魂则是沧桑太多。

  从小他就跟着父亲学种兰花,自从妈妈外遇,离家出走,他必须自立自强,不成为父亲的包袱。没想到父亲最后仍软弱的抛下他,选择自杀。谭真明外表光鲜,不露声色,内在,却千疮百孔。他不爱诉苦,不爱苦着脸,但不代表他不痛。

  莫燕甄够狠,三两句把他不想面对的伤口掀了……

  可是莫燕甄也够阿Q,三两句又让他笑了。

  谭真明握着酒杯想——

  我从来没有这样,让人摆布情绪到这等地步。

  阿夏看他又蹙起眉头了,说:”你有心事可以跟我商量,别看我年轻,年轻人最聪明,因为心思单纯,老人才最顽固愚蠢。”

  “笑我顽固愚蠢吗?小心我跟你们老板告状。”

  “哈……谭大哥才不会跟我们计较。”都怪谭真明每次来都不端架子,小费给得大方,这里的员工都不怕他。

  在这里,谭真明不是老板,不用板起面孔,可以很随兴自在,他喜欢这里的年轻人,总是笑笑闹闹,彷佛没有烦恼。

  谭真明说:”如果你猜中我在烦恼什么,我就跟你说我的心事。”

  “你一下烦恼,一下看起来又好像在窃喜什么,人恍恍惚惚,你的心事八成跟爱情有关,你目前正在想着某个人吗?那位肯定是你爱着的女人……”

  谭真明震住,爱着的女人?这话好不严重。

  “我猜中了?”阿夏笑咪咪。

  谭真明不吭声,啜饮威士忌。

  阿夏问:”我讲中了你就要跟我说你的心事。”

  “我确实在想某个女人,但是那个人并不是我女朋友。”

  “我没说你在想女朋友,我是说你在想你爱的人。”

  “不是,不是我爱的人。如果想着一个人,就代表爱她,那么也太严重了……爱情,怎么可以是这样轻率的事?”因为母亲轻浮,见异思迁,抛家弃子。他恨她,连父亲的丧礼都拒绝让她参与。在感情上,他一向严格要求自己。

  可是阿夏坚持道:”只是想着一个人,不代表爱那个人。但如果想着一个人,一会皱眉,一会微笑,一会叹息,那肯定是爱着那个人。”

  “……”

  “我说对了?”

  “我回去了。”

  “喂?!”

  “你今天没有小费。”谭真明走了。

  “厚!”阿夏气呼呼。”讲中就这样。”

  第二天,莫燕甄浑浑噩噩,忽喜忽愁,恍恍惚惚等到晚上。

  终于,谭真明来了,拎着一只黑色环保袋。

  为了不让谭真明发现她期待了一整天,莫燕甄故作轻松,穿T恤短裤,还坐在席子上嗑面包。

  “吃宵夜?”他发现她很爱吃面包,而且都是残缺不全的面包,他随便拿起一袋看。”喂、这是什么面包?NG面包吗?”再看看袋子外标示的日期。”过期五天了。”

  “才五天,还可以吃。”

  “难怪看起来营养不良,干么不吃好一点的?自虐吗?”

  “吃东西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吃什么没太大差别,便宜就好,而且我爱吃什么跟你又没关系,你干么这么激动?”

  谭真明无话可说。是啊,是没有关系……不对、很有关系。

  “我是妳老板,不希望员工生病,妳还住我的地方,万一死掉怎么办?少给我惹麻烦了。”他抓了那袋面包丢进垃圾桶。”明天起给我吃点营养的东西。”

  她错愕,瞪他,又瞇起眼,脸胀红。他什么意思?他这是关心她吗?她内心忽一阵甜蜜……她移开视线。”你说吧,赌题是什么?”

  谭真明将手提袋放桌上,打开,抽掉覆盖的黑布。

  “我们赌这个。”

  莫燕甄一看见那东西,她晕眩,呆住了。

  “考这个?我不懂……”她呼吸困难,胸腔胀满酸涩,喉咙很紧,眼睛很涩,她快崩溃了。

  是”光明”,当年被她送回去的兰花。花梗姿态,盛花的白色瓷器,没错,她不会认错。曾细心呵护的花,又出现面前,她像抛弃孤子的母亲,难堪,震惊,情绪大乱。

  莫非,谭真明认出她是谁了?

  谭真明说:”这株心兰……错过每一次花期,三年了,只抽花梗,就是不结花苞。看见没,最近抽出三枝花梗,这回我让妳来照顾,要是妳能让它结苞开花,我就亲自教妳育种技术,让妳到我阿里山的兰园去工作。”

  她以为谭真明认出她,原来没有。

  莫燕甄觑着兰花,问:”你兰花还不多吗?干么在意这株不开花的?”

  “它对我有特殊意义。”

  “什么意义?”

  谭真明犹豫着,想了想,微笑道:”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这是我第一次送兰花给喜欢的女人,不过我跟她没见过面。”

  “……喜欢的女人?!”她快昏倒了。

  “对。”谭真明轻抚它的叶子。”很奇怪,送去的时候,花开得很尽兴,花被送回来时,也开得灿烂。但那之后,怎么照顾,就是不开花……我对兰花非常了解,可是连我也不明白不开花的原因。”

  “现在为什么把它拿来给我?”

  “就是一个直觉,如果妳让它开花,表示妳跟兰花有缘,天生要走这一行。”

  “如果,我把它养死了呢?”

  “那就是它的命了。妳如果想学育种,就让它开花,它的花非常美,是梦幻般渐层的粉红色……”

  她干涩道:”你当初……真的喜欢那个人?”

  “是。”

  “为什么?”

  “她懂我的花。”

  “后来为什么没下文?”

  “发生很多事,那时,我被家里的事业拖垮,忙得焦头烂额,没资格恋爱,谁跟我一起谁倒霉,虽然庚明苑在兰花界有名,但其实我父亲被奸商陷害,早负债累累……”

  莫燕甄眼眶泛红。”你一定很难过……”

  谭真明感慨道:”等我情况好转,曾试着去找她,但已经不知下落,太迟了……只希望她一切都好。”

  莫燕甄哽咽,身子颤抖,事情真相太震撼了,她很激动。

  她曾怨他无情,原来他却有着最温柔的心肠。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被崇拜的人喜欢过,当时她只是傻傻地崇拜,不想带给对方困扰,当时她满足于自己的小天地,自认为人生这样就够了,很幸福了,结果渺小的幸福原来可以在转瞬间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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