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澡都泡得心不在焉,随意洗了一下就起来,然后匆匆赶来,无非就是怕他无法应付七宝坊老板。
果然一来,就见七宝坊老板在刁难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新掌柜。
“也实在太难喝!”七宝坊老板啐了一口。
难喝?
他泡茶的方式可是取经自那个天下最会泡茶的女人,也自认没有少掉任何一个步骤,手势更无错误,怎么可能会难喝?
孟少陵高高挑起眉,脸上笑容不减,但握着的壶发出细微的震动声响,仔细看,可以发现他整个人辐射出一股刺痛人的怒火。
虽然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但是面对孟少陵的怒气多过笑容的冉缨,一下子便察觉出来。
老天!他气得发抖了!
她急忙插进两个男人之间,抢下孟少陵手中的壶,“还是我来泡吧!”
“也好……”七宝坊老板甫开口,孟少陵却截断了他的话。
“不,这是在下的工作。”不容拒绝地夺回茶壶,他的语气除了隐忍怒气过后的轻微颤抖和额际的青筋暴露之外,不变的浅笑看起来就像天下太平、六畜兴旺的欣喜。
“甭!”七宝坊老板赶忙抬手阻止他。“我不能让你毁了千掌柜的壶。”
“请再给在下一次机会。”
孟少陵云淡风轻的语气滑过冉缨的纤白颈项,引起她一阵轻颤——恶寒的冷颤。
她不敢回头看他,但知道他现在肯定笑得牲畜无害,亮眼极了!
但,她可以完全肯定他绝对在生气!
“再让你泡一壶?没用的!只会讲求形式上美感,哪能泡出什么好茶?”七宝坊老板频频挥手,赶人的意思明显。
扬起愉悦弧度的浓眉微微一抽,孟少陵很快掩饰过去。
“小伙子,你现在很生气?”七宝坊老板倒是看出来了,“难道我说的有错?泡不好就算给你几百几千次机会也还是泡不好。”
孟少陵几乎听见理智断裂的声音,奇妙的是,冉缨也听见了;不是她自己的,是他的理智绷紧后弹性疲乏断裂的清脆声响。
“呃……我是说我可以泡……”她的声音在两个男人之间嚎嚎懦懦地响起。
“怎么会?”孟少陵完全不管她的话,径自和七宝坊老板谈起话来,“是在下学艺不精,还请阁下不吝给在下一次机会。”
对于孟少陵始终恭谨的态度,七宝坊老板严厉的语气可没放软。
“先处理好你快要翻桌的怒火再说吧。”用这种心情泡出来的茶怎么会好喝?
“阁下教训得甚是。”孟少陵也不反驳,一派虚心受教的谦恭模样。
“不如让我……”冉缨软嫩的小手举了起来。
孟少陵一把按下她的手,“所以,还请阁下给在下一段时间,三日后请务必赏光再到故里来一趟,届时定让您喝到满意的茶,无论是火气或是茶艺都会令您无话可说。”
“喔?”这小子口气真大。
难道他以为表面上一副恭敬的模样就够了?听听那什么狂妄的语气?以为他堂堂七宝坊老板上了年纪,耳朵不好听不出来是吧?
七宝坊老板院了他一眼,眼底有着不悦。
“其实我来泡……”冉缨又跳出来。
“啊缨小姐。”孟少陵突然唤了她一声。
冉缨不自觉地回头看向他。
孟少陵由衣襟内抽出账册,斜睐向她,威胁的意思明显——如果她敢出面阻止,那么账册就由她自己看。
“我想就照太阿说的做吧!”冉缨立刻变节。
她不要!说什么她都不要管帐!
七宝坊老板精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某种了然浮现他眼底。
“既然阿缨都这么说了,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也无妨。”他不再坚持。
“谢谢。”孟少陵微微领首致意。
“嗯。”七宝坊老板随口应了声,朝他挥挥手,要他退下。
第3章(2)
见事情解决,冉缨又露出一贯无邪的娇笑,用手做出杯子的形状,问七宝坊的老板:“那么,要不要喝一杯?”
一大早就要喝酒?
这女人以为其它人也同她一般无论何时都拿酒漱口吗?
孟少陵一边收拾茶具,一边暗忖。孰料,下一刻他亲眼目睹那个从进到故里后始终摆着一张脸,笑也不笑的七宝坊老板严肃的五官瞬间软化,牵动那好似冰雕的嘴角,露出酒鬼嗜酒的笑。
不,打从冉缨出现,他的表情就柔和许多。
“哈哈!来这里就是不会少了这一味。”七宝坊老板拍拍额际,脸上竟出现馋样。
“呵呵,我也很爱喝呢!”冉缨更是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同时对孟少陵交代,“太阿,请你帮我拿一坛桂花酿来。”要喝?
真的要喝?
“可惜现在时辰早了些,不然就能喝烧刀子。”七宝坊老板一副早己准备好要和她好好干上一杯的模样。
冉缨点点头,语气有些可惜的说:“是啊,毕竟我晚上还得工作,不然就开一坛女儿红来喝了。”
工作?
身为一个不管帐的老板,她也不过就是周旋在客人之间打打招呼,笑一笑,说些好听话捧捧客人的马屁而己,瞧她说得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阿缨小姐如果真的这么想,应该以茶代酒才是。”未经脑袋思考,责备的话便溜出孟少陵的口。
两张同样馋样十足的脸,登时瞠目结舌的定住了,瞪着他,好似他说了多么大不敬的话。
“茶?你来泡吗?”七宝坊老板嗤道。
“早上的酒很好喝的说……”白玉般的指头又溜进红艳艳的唇儿间,冉缨一脸为难。
她哪时候的酒不好喝?孟少陵暗忖。
早膳后一杯,试尝两位主厨刚出炉的好菜一杯,看见好的食材再一杯,工作后又是一杯,晚膳后还要喝个几坛直到醉倒才肯歇下。
不过才一日,他已经见识了她有多爱喝酒。
“阿缨小姐的酒量不好,不是吗?”既然都开口了,他可没意思同这天真的女人客气,却刻意忽略七宝坊老板的话。
“可是……”没人规定酒量不好不能喝吧?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在孟少陵那双高深莫测的黑眸之下,还有他那摸上胸前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随时可能抽出那本让她悬着一颗不安的心的账册,她哪敢反抗他啊!
冉缨的退却可令七宝坊老板不满了。
“你这毛头小子插什么嘴,要你拿酒来就快点去拿!泡的茶难以入口还敢在这大放厥词!”他老远上山来就是为了和冉缨喝上一杯,这个连泡茶都不会的小伙子竟敢多嘴。
“请七宝坊老板体谅阿缨小姐等会儿还得接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如果醉了,那会给故里带来很大的麻烦。”孟少陵笑容可掬地强调“故里”二字,心里想的却是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难道我就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七宝坊老板高高挑起眉反问。
未料,孟少陵笑得更灿烂了。
“咱们故里向来是以茶待客的。”
七宝坊老板一愣,随即辩驳,“胡说!我从没听过!”
“有这么一项规定的。”他不疾不徐地道。
“咦?真的吗?”冉缨看起来比七宝坊老板还要惊讶。
“从今日起。”孟少陵给她的笑容灿烂得刺眼。
而笑容背后的警告,冉缨确实接收到了。
“是是是,太阿说得是!”又一次的,冉缨成了懦弱的墙头草,孟少陵说吹哪边,她绝不敢往另一边倒。
“啥!不过是个掌柜,问题倒是挺多的……”同样又一次的,冉缨这么说,七宝坊老板便放弃坚持。
孟少陵又坐了下来,摆开茶具和泡茶的阵势,非要贯彻自己的说词不可。
“对了,阿缨,我这趟来是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七宝坊老板早己转移注意力,满面兴奋地朝冉缨招招手,要她靠近一些。
“喔?什么?”冉缨果然很配合地靠了过去。
“就是蟠夔纹盘啊!”
“蟠夔纹盘?”她那双水润的眸子立刻染上兴奋的光彩。
孟少陵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同时不着痕迹地竖起耳根,凝神细听两人的对话。
这个女人对那种“上了年纪”的铜器有兴趣?
“是啊!我侄女在长安京开了间‘宝来坊’,那只蟠夔纹盘可是她的镇店之宝呢!”七宝坊老板一脸骄傲。
听见熟悉的地名,孟少陵眼色一黯,但很快敛去泄漏出的过多情绪。
而这厢,冉缨脸上浮现了犹豫。
“唔……长安京吗……”那可不是能当日来回的距离呢!
“我听说长安京也有识货的收藏家,己经在打听那只蟠夔纹盘的价钱,因为是阿缨你,所以我才赶来告诉你。”七宝坊老板如此道。
冉缨睦大一双总是朦胧的水眸,眼神瞬间清晰许多,大声问:“真的吗?”
有人要抢她的蟠夔纹盘?!
倒茶的手一倾,孟少陵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且听说对方来头不小,我侄女初开设铺子,最要紧的是跟这类权贵人士打好关系,自然是不好拒绝对方,如果晚了或是对方先下单了就……”七宝坊老板说到最后忍不住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