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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住。”他轻描淡写说:“这药膏有奇效,但刚上时会有点疼,要请二小姐忍耐一下。”

  “你不用担心,我不怕疼……啊!”

  好痛!

  话都还没说完,突然,伤口像是被硬生生撕扯开又撒上了一把盐似的,尖锐疼痛直刺入骨。

  她的尖叫声卡在喉头,身躯不由自主地抽描了几下。

  终于,眼前又是一黑!

  这一次,她宁愿自己是死了。

  她不记得他了。这也难怪,上一次碰面时,二小姐还是个小女娃;相处没多久就分开,经过这么多年,世事变迁何其巨大,认不出来是自然的。江万翼安静望着昏睡着的秦雪郁。她脸色极苍白,毫无一点点血色,气若游丝,不仔细听,会以为她已经没气了。

  她所受的刀伤,要是在寻常大汉身上,也是要命的疼;她一介女流竟然忍了这么久,连哼都不哼一声。面对众多凶恶马贼,更是柳眉也不皱一下,其胆色实在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女娃长大了,而且,长成一个英姿飒飒的绝色巾帼。即使长年在北漠的风吹日晒之下,她还是有一身柔嫩的肌肤。裸背美得像是上等白玉雕成,可惜一道鲜红丑恶的疤痕斜斜横亘其上,非常刺眼。

  江万翼有把握这伤会好,他也有把握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还她精致无瑕的美背。毕竟,他毫不吝惜用上的,乃是御医专为皇室制作的珍贵药膏,用料顶级名贵不说,提炼过程精密繁复,量也不多,一小瓶的价值就超过一名普通京官一年的俸禄。

  他为皇上卖命多年,才得恩赐这么一点点,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刻,不可能拿出来;之前即使为了捍卫主子、涉险救人而受了重伤,他也没用过。

  不过今夜他破例了,毫不犹豫地用在秦雪郁身上。他无法坐视她受伤而不管,也无法忍耐她身上留下疤痕。

  但她显然是不在意的。练武多年,她臂膀、手背都有些浅浅伤痕。之前遭到马贼殴打的结果,就是她脸上触目惊心的淤肿。江万翼用冷水浸湿了布巾,轻轻敷上她的颊。

  昏睡中的她皱起了眉,微微动了动,又安静了。

  江万翼忍不住,伸手轻触她苍白的脸颊。即使在外是英姿飒爽的女英豪,但此刻的她,看起来却好惹人怜爱。

  男人沉默而风霜的脸上,罕见地流露了温柔。他安静地望着她,好久好久都没有动,也看不腻。也许是不习惯趴卧,也许是炕床太硬,也或许是因为伤口剧疼,秦雪郁睡得极不安稳,好几次试图翻身却无法成功,连在梦中都皱紧了眉,懊恼地叹气。

  看她如此难受,江万翼想也没多想地移坐得更近,两手一用力,连人带被地抱了起来,然后让她趴在自己胸膛,头就搁在他肩上。

  秦雪郁睁眸,只一瞬,又无力地闭上。她软软依偎着他,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睡得实了。而江万翼整夜未曾合眼,小心护着她,怕碰触到伤口让她又疼,就像小时候守护着她一样。

  然而,和小时候还是有些不同了。她不再是婴儿、小女娃。此刻的秦雪郁身段窈窕美好,柔软丰满的胸乳挤压着他胸口,微弱气息喷在他耳下与颈侧,痒痒的。

  正是软玉温香,抱了满怀。

  这不是寻常女子,是二小姐!怎可有邪念,简直是胡来!

  江万翼一直在心里痛骂自己,一面还努力默念着心经,心经念完了念百家姓,百家姓都背完了就改背兵部众官的大名跟职衔,然后是兵器谱,然后是一条条兵法……

  秦雪郁径自昏睡,浑然不觉。她真的累坏了,加上又受了伤,体力不继,江万翼就尽责地当一张温暖的床,让她好好休息。

  “小心,那边危险……”她似乎做了梦,喃喃呓语着,眉头又皱紧,“快跑,他们有埋伏……别管我,快逃命去……”

  连在梦中都还担心自己的手下,要他们快跑。然而,今夜江万翼所看到的景象却不是这样。

  根本没有人留下来捍卫她,一发现情况不妙,士兵们逃得比什么都快,才会让领军冲在最前面的秦雪郁被活逮,吃了这么多苦头。

  在军中也待过多年,江万翼看了只觉得齿冷。这真的是当年横扫北漠、所向无敌的秦家军吗?

  秦天白大将军近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响亮功勋,朝中谣传他贪杯又爱钱,没有实质利益的仗,绝不出兵,连带地让底下官兵军心涣散,人人怕死。今夜一看,居然不假。

  江万翼的浓眉也跟着紧锁,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难道那些传言全是真的?

  他低头望了望昏睡中的二小姐,忧形于色。

  第3章(1)

  待他们回到北漠大军的军营,江万翼发现,一切真的都不同了。睽违多年,以前那种纪律分明却上下一心的感觉已经不见。江万翼独自在军营行走时,只见士兵们三两成群,躲懒、开小差、逃避职责,无人用心在练武干活。

  而对着他投过来的全是一道道猜疑眼神,非常不友善。

  江万翼暂且按兵不动。他向来习惯安静观察,谋定而后动。何况他的身分有些特殊,虽然曾经待过北漠军,但此刻他已非当年的小兵,而是京城指派来支持的堂堂参将。光他带来在营外驻扎的精兵就跟北漠军大大不同,一个个精练、扎实、眼神炯然、纪律森严,一比之下,高下立分。

  散漫的北漠军中,重伤初愈的秦雪郁反而是最勤奋的人,她甫回军营,顾不得自己的伤,每日还是最早起身,最晚休息。奋力带领弟兄出操、练兵、练骑射、讨论军情。但不管她怎么声嘶力竭,不听的还是不听,彷佛螳臂挡车,以一人之力,难以改变这一盘散沙。

  更有甚者,士兵们彷佛都避着她,在她身后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她面前没人敢说,但私下传的,都传进了江万翼耳中。

  “听说秦参将给马贼掳走,关了一天一夜……”

  “她个性刚愎自负,难怪中了埋伏,还差点连累弟兄……”

  “女人何必这么好强?看看这次,给人抓去不说,还遭到蹂躏……”

  “这就是为什么秦参将这么苍白、像大病了一场的原因?”

  饶是一向心如止水的江万翼,听到后来也不免有火。这些士兵贪生怕死便罢,阵前抛弃主帅胆怯脱逃不说,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回营之后反而添油加醋,把秦雪郁说得如此不堪。

  他冷着脸从练射场下来,一路听到的,都是这般刺耳的恶劣细语,彷佛大漠特有的、挟着细沙的风,一旦刮过,让人脸上刺刺麻麻。眼前浮现的,是一张惨白的娇颜,没有任何妙龄姑娘钟爱的粉妆珠饰,只有坚决的神情,不让须眉的泱泱气度。她的脆弱绝不随意示人,得以窥见的江万翼一想到,心头就是一紧。

  “江参将,将军有请。”一个传令来到他身边,对于沉稳内敛的江参将,众人都还在小心观望,所以态度还算恭敬。

  “是,我就过去。”

  来到秦将军的房舍前,江万翼又是一阵感叹。当年的小土房已经不见,秦将军现在住的,是重新兴建的将军宅邸。虽无法与京城奢华府舍匹敌,但依然大门大户,相当气派。

  这,真的不是当年的北漠军了。

  一进门,江万翼便警觉到气氛不对。两鬓斑白的秦大将军正盘踞厅中一张大椅。他的腿,因为在激战中受伤,已经残废多年,江万翼很久不曾看见当年那高大飒爽的姿态了。

  将军面前站着副将、参将、军师等等。安安静静,无人开口。秦雪郁也在其中。她站得笔直,有如一支箭;但脸色惨淡,毫无血色。见他进来,她的明眸闪了闪,竟有着愤怒敌意。虽然摸不着头脑,江万翼还是保持沉默。他与众人颔首示意。

  “江参将,来得正好。”秦天白一见江万翼,便指着他对众人说:“你们这几天也看到了,人家本是御前一等侍卫,带来的全是菁英,兵强马壮,骁勇善战,用来对付马贼绰绰有余。我这就授命让江万翼当统帅。秦参将,把军符交给他,明日之前要交接完毕。”

  “可是,我军若认真操练,绝对也有能力!”秦雪郁据理力争。

  “你练兵也练了这些年,有什么屁用?这次还搞得……”大将军说到这儿硬生生打住,欲言又止,半晌,才恼怒地吐口气。

  她的眼眸彷佛要喷出火,气得俏脸惨白,双手握得紧紧。

  议事厅内一阵静默,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气氛极凝重。

  “我愿为此次失误受罚,但要我交出军符,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江参将是京里来的,对北漠地势、军情都不熟!”她还在徒劳努力。

  “我说这么办,就是这么办。”秦大将军不耐地打断女儿,“一个好好女孩子家不自量力,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勉强硬撑也没什么作为,别再逞强了!”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秦雪郁也够硬气,完全不再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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