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原本只专属于他的绿色藤椅。
  “坐吧,我煮咖啡给你喝。”他说。
  印炜炜无意识地陷入藤椅里,搂过抱枕,把自己缩得小小、小小的。
  “咖啡好了。”
  印炜炜从他手里接过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啜著,目光怔怔地看著前方。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手里的咖啡杯被拿走,换成了一杯白毫乌龙。几桌客人换了样子,每天都来报到的王婆婆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可她仍然继续一动不动坐著,任由心里伤口慢慢地结痂、痊愈……
  幸好,有聂柏伦在,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熬过来啊。
  印炜炜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到正在煮咖啡的聂柏伦身上——
  他比谁都懂她,知道她一定得把情绪释放掉,才有法子重新开始。所以,他从不曾叫她节哀顺便,从不叫她不要哭。
  他只会静静地陪著她……
  聂柏伦送完客人的咖啡后,主动地搬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印炜炜对他挤出一抹微笑,伸手握住他的手之后,又继续进入发愣状态。
  聂柏伦望著两人互握的双手,心跳加速了些。
  知道她把自己当成避风港、知道自己能够安慰到她,便是他最大的喜乐了,他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毕竟,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啊。
  “柏珍呢?”印炜炜缓缓回过神,轻声地问道。
  “到楼上送咖啡给费朗了。”聂柏伦知道她开始复原了,于是强迫自己抽回与她互握的手。
  有些事,太过留恋,便放不了手。
  “那个无赖费朗又叫外送?他把柏珍当小女佣啊。”印炜炜故意扬高音调,一脸要找人算帐的表情。
  “我看柏珍倒是照顾他照顾得挺开心,好像小孩玩家家酒一样……”
  铃铃铃……
  印炜炜的手机响趄,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皱了下眉。
  “喂——”她接起电话后,又继续赖回藤椅里,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要干么?”
  聂柏伦不是故意要偷听,只是一猜到是丁大川打来的电话,便忍不住耳尖了起来。
  “对,我现在很不好。什么叫做‘又怎么了’?”一股怒气冲上印炜炜鼻尖,她气到快要喷火。“因为今天文姊死了!文姊是谁?我至少跟你提过十次——”
  聂柏伦拍拍她的肩膀,要她别动怒。
  她伸手让他将她从藤椅里拉起身,原地奋力跳了好几下后,好不容易才把怒气给踩平。
  “我不想再跟你说了,你打来做什么?”印炜炜凶巴巴地对著手机问道,声音顿时又抬高八度。“找我去唱KTV?!你这个没血没泪的男人!”
  印炜炜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马上转头看著聂柏伦。
  聂柏伦知道她有话想说,便双手一摊,一副随时准备聆听的模样。
  “我是被鬼遮眼了吗?那时候怎么会答应和他交往?就算他当时天天送消夜和早餐给我,我也不可以被收买啊!”印炜炜大声说道,又猛跺了几下脚,心里的哀伤早已转化成愤怒。
  “更厉害的是——你还鬼遮眼一遮就是两年。”他笑著说道,心里却苦得像吃了几斤黄连一样。
  “丁大川那家伙根本少根筋!”印炜炜抓过一张餐巾纸,愤怒地扭转,却用力过度到差点扭了手腕。
  聂柏珍正巧在此时推门而入,睁著一对可爱圆眸,笑著追问道:“丁大川少根筋,你干么还和他交往?”
  “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会逗我开心。以前我们出去玩的时候,摩托车摔车时,他懂得先冲到我身边,看我有没有事。现在交往久了,什么体贴、关怀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们最近连话都聊不上几句了……”
  那你为何还要坚持和丁大川在一起呢?
  聂柏伦的心疯狂地呐喊著,但他只是坐在一旁,不发一语地看著她。
  炜炜对她的男友相当死心塌地,再怎么争吵,也不曾动过分手的念头,他又如何能火上加油呢?
  况且,居心叵测、背后说人坏话,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啊。
  “你和丁大川为什么会无话可说?”聂柏珍问道。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年轻时看对了眼,爱红了眼,每天废话三千篇都没所谓,但是……最近就是相看两无言。”印炜炜烦躁地抓著她的莲蓬鬈发,泄气地颓下肩。“老了……”
  “你现在也才二十七岁啊。”聂柏珍说道。
  “炜炜觉得她的心境苍老得像七十二岁,生老病死都经历过一回了。”聂柏伦接话道。
  “还是你最了解我。”印炜炜双手互握在胸前,双眸闪亮亮地看著聂柏伦。“要不是我已经有男朋友,我一定倒追你!”
  她黑白分明的眸光让聂柏伦胸口一痛,他勉强挤出一抹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一百次了。”
  铃铃铃……
  印炜炜的手机再度响起,她拿起一看,先翻了个白眼,但是眼里的怒气却已经渐渐地散去了。
  聂柏伦起身走回吧台后,知道那必然是丁大川打来的电话。
  她会先发顿小脾气,丁大川会先道歉、说些话哄哄她,而她向来不是那种会记仇或使性子刁蛮的人,所以他们很快地便又会和好如初了。
  这样的争吵,他至少看她经历过几十回了。
  “干么又打来?”印炜炜对著手机大声说道,目光无意地对上聂柏伦,便吐吐舌头对他扮了个鬼脸。
  聂柏伦回以一笑,印炜炜却已经迳自低头听著电话,唇边的笑意也慢慢地甜蜜了起来。
  聂柏伦低头整理桌面,等待著她待会儿开心地冲到他面前。
  果然,在印炜炜挂完电话之后,她的笑声就飘到了他耳边。
  “算他有点良心,说不去唱歌了,把要把打算唱歌的钱捐给慈善团体。然后,他待会儿要过来带我去吃饭——”印炜炜对他一笑,转了个圈,花裙子像盛开一样地飞舞了起来。“我先去补妆了!”
  “炜炜真好,一下子就把伤心的事都抛在脑后了。”聂柏珍眼眶红红地小声说道,此时已经从王婆婆那里知道了文姊过世的事。
  “她必须强迫自己如此,否则她会疯掉的。你忘了她说过社工经常做不过三年吗?有心想做事的人,路原本就要走得比别人辛苦些的。”
  “哥,你真的很了解炜炜呢。”聂柏珍看著哥哥,咬著唇难过了起来。
  “我们只是好朋友。”
  聂柏伦嗄声说道,看著那张藤椅,想起印炜炜第一次进到店里的模样,想起她一笑起来,满天星光飞进眼里的迷人模样。
  唉,只愿她一切都好。
  毕竟,他们的相遇晚了一些。
  所以,他只能等待。
  等待她哪天心血来潮地回过头,以看著一个“男人”的目光看见聂柏伦啊……
  第三章
  在文姊过世一个星期后,印炜炜的心情完全地回复了平静。
  她原本就是大鸣大放的人,所有情绪也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在她开始进入医院当社工之后,她更不爱耽溺于同一种情境之中了。
  人生嘛,没什么大不了,一口气上不来,也就拜拜了。所以,她尽量不让自己的每日有所遗憾。
  虽说如此,但印炜炜知道她情绪一旦上身,就非得鬼吼鬼叫一番的发泄方式,有时难免委屈了男友丁大川。但她事后总会道歉,而且最重要的是——
  不管丁大川人是在越南渔网公司管帐还是人在台湾,不管她的其他追求者再多么卖力演出,她也从没动摇过。
  这便是她对丁大川的专心一意。
  她既认定了丁大川是男朋友,别的男人再优秀,在她眼里也不过就是“男的”朋友罢了。
  这一天,和丁大川约会结束后,两人站在公车站牌边等著公车。
  他们都是无车阶级,因为觉得车子每年要交的税金一万多元,可以让他们坐车坐到地老天荒。所以,省下的车钱全都存进他们的购屋基金。
  “你的饮料来了。”丁大川从站牌边的便利商店里冲出来,把一瓶可口可乐放到印炜炜手里。
  “你……”印炜炜一看到那瓶饮料,马上抿紧双唇。
  丁大川没注意到她已经在冒烟,因为他正忙不迭地将超商的公仔集点贴纸全塞进口袋里——苏佳琳要他帮忙搜集的,这事可不能忘。
  “丁大川,我们认识几年了?”而他又是从何时开始搜集公仔集点贴纸的?他以前还嘲笑过那样的行为很幼稚。
  丁大川愣了一下,一抬头便对上印炜炜火亮的眼。
  “两年。”他低声说道。
  “那你还不知道我不喝有气泡的碳酸饮料?”
  丁大川眼神闪过一阵心虚,表情也有些难堪。“那……我买都买了,你就随便喝一下嘛。”
  “不然你喝——”印炜炜挑衅地把可乐瓶递到男友面前。
  “你明明知道……”丁大川抓耳挠腮地干笑了起来。
  “知道什么?知道你不喝冰的饮料?知道你不敢吃生鱼片?为什么我记得你的事,你就一点事都不记得我的。”印炜炜双手抆腰,眼睛开始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