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谁能为王爷和太后解开那道纠缠难解的深宫枷锁呢?
  *
  她好快乐!
  谈豆豆曾经想放开,但他不放,她也就捡了回来,夜夜抱着他刻意留下的衣袍,好梦香甜。
  她放纵地享受禁忌边缘的乐趣。有时是在藏书楼里,两人各据一方窗,静静地盘坐地上看书;有时是走出宫门外,踏青赏景;她甚至不需要跟着阿融他们出去了,她就是直接以「小豆子公公」的名义跟着端木骥出宫「办事」。
  好大胆!即便他们从无逾礼之举,但一切的一切,早已逾礼得过分。
  人前,他们泾渭分明;人后,他们暧昧不清。界线在哪里,她不知道;明知踩在刀锋上,稍不留意就是血肉模糊,但她就是无法收心。
  心已经放出去了,丢得老远老远,直到大海看不见尽头的那一端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且饮一杯,将进酒,君莫愁!
  「酒是拿来温身子的。」端木骥坐在小船的另一头,瞪眼道:「不是让妳拿来灌的,喝一小口就好。」
  「我只喝一小口啊。」她放下小酒瓶,撒了谎。
  酒力似乎立刻有了作用,她全身暖呼呼的,再也不怕湖上寒风了。
  小船轻轻摇晃,她的身子也轻轻晃荡着。这里是京城南郊的九曲湖,湖水由西边连绵高耸的青鸿山而来,曲曲折折形成了几弯相连的湖泊,再由东边一个缺口注入大江,平时风平浪静,常有游人泛舟湖上。
  可现在是冬天啊。
  端木骥放下桨木,任小舟随浪飘荡,倾身为她拉好斗篷。
  真是见鬼了才会冬天来游湖。可他不就渴望此时此刻的静谧吗?没有人打扰,毋需担心被人撞见,他和她可以安享独处的时光。
  「嘻,有莲花耶。」谈豆豆伸长手,打算去采莲叶。
  「都枯了。」端木骥抓回她的手,免得她掉下船。
  「那下面一定有莲藕,我要挖来做藕粉糕。」
  「早被挖光了。」
  九曲湖也是天朝北方著名的莲田,出产丰富,当时他就是托人从这儿陆续移了不少品种到宫里。
  到了明年夏天,宁寿宫是否又是荷香满室呢?
  他还能再找什么东西代替他陪伴她?衣?书?糕?莲?
  他往她那儿送得越多,心也越是沉沦得难以自拔了。
  「唉!就知道妳偷喝酒。」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半空的花雕,本是带来小酌御寒,怎知她贪酒甜,倒是喝得醉醺醺的。
  「哼。」她依然瞇着眼,很不满意地道:「没有花,没有藕,枯掉的莲蓬总有莲子吧。」
  「没有了。」
  「没有?」她很费力地眨动睫毛,眼眶一下子聚满了泪水,哭丧着脸道:「怎会没有莲子?谁将她丢了?她孤伶伶一个,好冷,好孤单,在那儿哭啊。」
  他捧起她的脸,忧伤地看她。欢笑的日子有如短暂盛夏,热热闹闹地开满一季缤纷的花朵,还来不及枯萎就让寒冬给急遽冻住了。
  「豆豆,豆豆,醒醒,我们回去了。」他轻拍她的脸颊。
  「阿骥,我们不可以这样了……」
  她语声幽微,醉眼迷蒙,泪水款款滑下。
  他心头震颤。没错,他太狂妄了,自以为把持得住,不料却跌进了自己划出来的鸿沟,也拉她一起跌下去了。
  本是怜她惜她,却是害了她;若要她安心,他是否该做些什么?或是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回归原来的日子即可?
  「我困……」她低声啜泣。
  「困了就睡。」他搂她入怀,一再地轻拍她的背部。
  寒风冰冷,暗云笼罩,湖面残荷抖瑟,微有薄冰,看来就快下雪了,今年也快过完了,彼此共有的欢笑和悲愁终将结束。
  小舟飘飘无依,他的心也怅然若空。豪情的平王爷何在?怎会为情所困?糊涂啊,荒谬啊。
  酒力发作,她沉沉地睡着了。他为她拉拢斗篷帽缘,却是无法移开视线,就痴痴地凝望这张会哭会笑会闹会吵的娇颜。
  这么活蹦乱跳的小豆子,他怎忍将她锁进深宫?
  再仔细看看她吧。粉颊莹润如玉,双唇嫣红似醉,长长的浓黑睫毛像把扇子盖住了那双灵活大眼,一对黛眉却是不安地微蹙着。
  他俯下脸,轻轻地以吻熨开她眉心的纠结,一触及那软嫩的肌肤,他再也无法克制积压已久的欲望,唇瓣滑移而下,柔柔地覆上她的唇。
  软馥芳香,甜蜜似酒,他尝了又尝,吻了又吻,沉睡的容颜缓缓地氤氲进他的瞳眸深处,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
  *
  慈庆宫,管太后和谈豆豆一起坐在榻上。
  「娘娘,妳听我念这句对不对。」管太后拿着一本书,逐字指着念:「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是啊!」谈豆豆拍手笑道:「管姐姐妳好厉害,我才个把月没问妳认字的进度,想不到妳会看这么多字了。」
  「很多字都是妳教我的,只是我记性不好,老是忘记。」管太后也露出慈蔼的笑容,翻过书的封面。「这是班昭写的女诫,古人的文字挺深奥的,不太好懂呢。」
  谈豆豆浑身一热,终于醒悟管姐姐刚才念的是什么东西了。
  女诫,通篇谈论为妇之道,什么敬慎妇行她早就熟背到烂透发霉,读完就扔到一边去,自以为全懂了,更不认为有用到这些教条的时候。
  可如今……她好需要。
  「管姐姐,我……」她绞着指头,觉得「女诫」两字好刺眼。
  「娘娘,妳不要误会。」管太后将书本摆到旁边,拉着她的手,很谨慎地道:「近来宫内有很多不好听的传闻,前一阵子妳和平王爷深夜在宁寿宫外吵架,还有你们常常在御书房看书……」
  「我跟他真的没什么。」谈豆豆讲得好心虚。
  「姐姐知道。」管太后看着她,没有一丝责备意味,还帮她顺了顺鬓边发丝。「我说妳像我妹妹,其实妳都可以当我女儿了,妳真的还年轻……」她不觉轻叹一口气。
  谈豆豆让那幽渺的叹气给扯得心脏发疼,问出了埋藏许久的问题。
  「管姐姐,我想问妳,先帝一直……呃,怎么说呢,他一直不找妳,妳那么久以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幸好我有阿融。」管太后倒是露出恬淡满足的笑容。「算是因祸得福吧。万岁爷不喜欢阿融,撤了他皇子的乳母太监用度,所以阿融一岁就让我抱回来亲自抚养,我全部的时间心力都给了阿融,根本没去想万岁爷宠幸不宠幸的事。」
  「可是管姐姐,妳爱万岁爷。」她更大胆地道。
  「哪个女人不爱自己第一个男人?」管太后有些感伤,神情倒也坦然。「既然身子给了,就认定是他了。」
  「妳不会很想要……嗯,那个那个……」谈豆豆结巴,讲不出口。她进宫前就由女官教导床笫「绝技」,光听内容就令她口干舌燥、神魂颠倒,如果真的做起来,哎呀呀!她脸蛋骤热,不觉拿手掌捂住了嘴唇。
  「第一次很痛的啦。」管太后明白她要问什么,完全不避讳,有问必答。「而且妳又知道那是万岁爷,吓都吓死了,哪有什么乐趣。后来生阿融痛得要命,更怕那一回事了。」
  谈豆豆还是不得要领。她也很怕痛,大概那回事真的很不舒服吧。
  然而,为什么当他拥抱她时,她会感觉身体有一股极大的冲动,想要更往他胸膛里钻去?甚至当她抵住了他那明显的男性欲望时,她会有火烧般的炽热兴奋,直想更用力抱紧他、咬他的嘴巴……
  呜呜!好淫荡喔。
  「管姐姐,那其他妃子怎么办?」谈豆豆赶紧揉了揉火烫的睑蛋。「不是每个人都像妳这般清心的。」
  「熬日子的方法可多了。」管太后又是轻轻一叹,怜惜地看她。
  谈豆豆一愣,管姐姐是为年纪轻轻的她而叹?不是叹她自己?
  是怜她花样年华就得埋葬后宫吗?那么,端木骥怜不怜?叹不叹?
  唉,若她对男女之事无知也就罢了,那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生,既不期待,也不失落,读她的书,刺她的绣,日子倒也快意。
  可偏偏她的心动了,身体燥了,很多感觉都不对劲了。
  不行,要赶快拉回来。她要杜绝后宫流言,不能让管姐姐和爹担心。
  「管姐姐,妳跟我说,她们怎么熬的?」
  「妳要听?不好玩的。」
  「我要听。」她很肯定要听,而且还要实行。
  *
  宁寿宫寝殿,烛光下,皇太后温柔贞静地刺绣着。
  太暗了吧。谈豆豆眨眨酸涩的眼睛,她从来不在夜间刺绣,但今晚拿了针,挽起袖子,瞪着自己美好无瑕的雪白玉臂,她怎样也刺不下去。
  「我刺,我刺,我刺刺刺!」她趴到绣架上,拿针猛刺。
  傻瓜才刺自己,有布可以刺,干嘛将自己刺出斑斑血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耶!拿这种自残的手法杜绝欲念,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