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又一丝的痛楚牵动她的心,望着神情疲惫的他,她轻轻唤了他。
  「雷隽,都过去了。」
  他静静望着她,听她唤他的名,有条小溪流过他的心头,柔情似水。
  「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了,你也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即使你忘不掉过去,但应该可以调整心情,重新对待你和你爸爸的关系。你妈妈的死,你难过,你爸爸一定也很难过,或许……」
  「我不用你来说理。」他放开她,转身面对玻璃帷幕外的天空。
  季纯纯走到他的旁边,一心想要化开他多年的郁结:「雷隽,如果你愿意当我是朋友,我想告诉你,我接过你爸爸的电话,他语气很热烈,一心想要找你讲话,我想,他也是关心你……」
  「他是来报告那个大陆妹生了小孩,什么关心我!」
  「这是家庭的喜事,他第一个想让你知道,他一定很在意你。」
  「别说了,你出去工作。」
  「这样吧,如果你没空去看雷伯伯,我代你去看他,转达你的关心。」
  「你敢去!」雷隽突然转身,眼光再度变得淩厉。
  季纯纯迎接他的目光,仍是柔声劝道:「他是你爸爸呀,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谁都说不准是不是最后一次见面,能珍惜相处的时间,就要把握;我想……
  嗯,你不要老是惦记着过去,有误会可以解开,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你一直陷在过去拔不出来,自己也是痛苦……」
  雷隽冷笑一声,她一再逼近他的内心,试图揭开他的伤痕,她以为她是谁呀?
  朋友吗?!哼,他从来就没有朋友!「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这些话,你还不是成天活在回忆里,回不到现实来?」
  这番话猛烈地撞到她的心坎深处。「我不明白……」
  「周宇鸿死去多久了?你压着他的照片在桌上,每天看,每天拿指头摸,你就是活在回忆里拔不出来,还敢跟我说教?!」
  第一次听他讲出周宇鸿三个宇,她真正震骇到了,无法深思他的话中含义。
  「我们……我们在谈你爸爸……跟宇……宇鸿无关……」
  「你不知振作,活得有气无力,你再怎么看照片,周宇鸿也不会回来了!」
  「你怎能这么说?我很认真过活,我活得很好……」季纯纯颤抖了,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气愤,泪珠在眼眶打转。「再说想念宇鸿是我的权利,虽然你是主管,你也不能干涉我的感情。」
  「我从来下干涉部属的感情生活,所以更不允许你来管我的事。」
  「我没有管,我只是关心……」
  「谢谢你,你去关心你的周宇鸿,求他保佑你不要再碰到一个冷酷无情的主管。」
  「你不要老是拿宇鸿出来,你又不认识他,别拿一个往生者当话题。」
  「我怎么不认识他?我每天见到他的照片,看你在看他,我还不认识他吗?」
  甚至他曾经是他的替身!雷隽愈说愈激昂,眼里也像要冒出火来。
  季纯纯真的不明白,她看照片又关他什么事了?谁不摆一两张家庭照片在办公桌土?这也值得他拿来大作文章吗?
  雷隽的暴怒令她心惊胆跳,全公司都知道她爱宇鸿,她始终静静地怀念他,碍着雷隽了吗?
  「雷拹理,我们不说这个。」她努力咽下眼泪。「我还是请你去医……」
  「季纯纯,出去。」他冷冷地瞧她。「拹理?」
  「你耳聋吗?出去!」他大声吼她,将一迭厚厚的资料摔到桌面。「拿去汇整报表,下班前给我。」
  资料夹颐着桌面滑下,弹力夹松开,几十张纸页飞了出来,飘飘坠落,像是她被打乱的心,无所依从。
  外头的大办公室安静无声,他们吵了大半个钟头,每个同事都是竖起耳朵,拉长脖子,盯紧协理室里头的动静,却是不敢进去「劝架」。
  季纯纯抿紧唇,蹲下身子,一张张拾起,屈辱的泪水大滴大滴掉落。
  早就站在门口的吕彩梅看不下去了,瞪了那冷冰冰的峻脸,蹲下去帮忙,大声地说:「当协理有什么了不起?!纯纯,我帮你,别理这个怪物。」
  扶起纯纯,再用力一瞪那个冷血怪物,送她回到座位。
  季纯纯茫茫然地坐下,吕彩梅拿了面纸给她,她仍是茫茫然地拭泪。
  「纯纯,瞧你,都还没吃午饭。」
  季纯纯又将没有焦距的目光移到便当盒上。
  「快吃吧,待会儿再做事。」
  季纯纯抚着肚子,泪水哗地滔滔流出,整个人趴到桌面上痛哭。
  「彩梅……我好难受……他怎能这么凶……我……我胃好痛……」
  「唉,纯纯,你为雷隽放太多心思了。」
  吕彩梅轻轻拍了她颤动的身子,心中一叹,看来纯纯和雷隽一样,两个人早巳不知不觉陷入彼此的迷障中了。
  ※※※
  医院病房里,护士推动工作车,为安静的空间制造些许声响。
  雷明伦时睡时醒,醒的时候望着点滴,昏昏沉沉想过了许多事情,再转头盯住床头柜的照片,又昏昏沉沉地睡着。
  待他完全清醒,见到坐在床边低头看书的长发女孩。
  「你是?」他不是请了一个胖胖的欧巴桑看护吗?
  「啊,雷伯伯你醒了?」季纯纯露出开心的笑容。「我是雷隽的同事,雷拹理晚上有应酬,大概不能过来,我帮他来看你。」
  「小隽?唉,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女孩的笑容真是好看呀。
  「雷伯伯,你一声不响跑来开刀,江阿姨很着急呢,到处找人,就找到公司来了。」
  「是小隽查出来的?」
  「反正就是查出来了。」季纯纯草草带过,微笑拿出手机,开始按键。「我拨上海的电话,让江阿姨听你的声音,她才能放心。」
  「小姐……」
  「伯伯叫我纯纯吧,纯洁的纯,我是雷协理的秘书,专门帮他跑腿打杂的。」
  「小隽升协理了?」雷明伦神情显得欣慰。
  「是呀,都两个月了,看伯伯这么高兴。协理真的很厉害呢,来公司一年就打开欧洲市场,两年创业绩新高,美国订单更是不用说……哎,江阿姨,我是纯纯啦,雷伯伯醒了,我请他跟你说话。」
  小隽这么有成就了,雷明伦听得百感交集,接过电话,喂了一声。
  「小瑜啊,别哭别哭,我很好……」
  季纯纯不好意思听他讲电话,站起身子,走出病床边的帘幕,赫然看到站在墙边的挺拔身形和那张没有表情的冷峻脸孔。
  她不知该前进还是退后,就杵在原地。对看良久,她不敢再看他深邃难明的眼眸,低下了头。「协理,你来了。」
  「你吃饭了吗?」
  「没……没有。」
  雷隽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季纯纯心头一跳,问坐在旁边的看护:「他来多久了?」
  「没有半个钟头,也有十五分钟了。」看护拍拍心口,余悸犹存:「我本来在打瞌睡,一张开眼,被他吓了一大跳,像鬼一样站在那边偷看雷先生,还不准我说话。」
  「他是雷先生的儿子,不想吵到病人吧。」季纯纯自圆其说。
  「怪人一个。」看护抱怨。
  季纯纯不明白雷隽的想法,他来这么久了,就站在那边看她陪他爸爸,然后又走了?她对他的气恼委屈犹闷在心里,但似乎因他的出现而稍微消散些。
  听到雷明伦和江瑜道别,她走回病床边,倒了一杯水。
  「伯伯,哄好江阿姨了吗?你下次可不能这样子害她担心哦。」
  雷明伦嘴角一牵,那神情像极了雷隽,递出手机。「她说要办证件赶过来。
  唉,我只是小手术,明天还是后天就可以出院了,本来就不想惊动任何人。」
  「伯伯手术可不小,胆囊都切掉了,变成无胆之人喽。」
  「没胆也好,才不会生一些疙瘩石头,搁着难过。」
  「伯伯可得好好休养,来,医生说手术后八个钟头后可以喝水,伯伯小心喝了。一她将水杯凑到雷明伦嘴边,细心地喂他喝水。
  雷明伦慢慢暍了,感受到这女孩的细腻体贴,不觉又多瞧了几眼,果然眉清目秀、神态恬美,她肯为小隽照顾他,莫非她与他……
  「纯纯,你的眼睛怎么了?」
  「啊,我的眼睛?」那是哭肿的呀,她赶忙揉了揉。「昨晚熬夜,变成熊猫眼,对了,伯伯有看过熊猫吗?」
  「上海动物园就有熊猫,改天你和小隽到上海,我带你们去看。」
  「我不可能和协理去上海啦。」季纯纯放下水杯,微笑避过令她尴尬的话题,拿起床头柜的折迭式相框,看着里头的照片。
  左边是雷明伦和一个秀气的中年女子及一个小幼儿的彩色照片,里头的雷明伦有着花白头发。
  「喔,这就是江阿姨,这是小伟?」
  「这是小伟周岁拍的,现在他都两岁半了。」雷明伦浮现满足的微笑。「另外一张黑白照片是小隽七岁拍的全家福,这几张照片是我的宝贝,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本来要带进手术室,还是被护士没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