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很不懂事,她完全能体会易水大哥的怒气。
  一开始她来长安履约就是个错误。
  他原可以得到更好的伴侣——温柔的女子、体贴的闺女、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反观自己,不但不识大体、只会烦他,更有可能会耽误了他的未来。
  若这次他没有依圣旨迎娶公主,皇上会不会因而对他有所不满?也许还会诸多为难。
  她知道易水大哥爱的是她,所以他会抗旨。但她不确定自己值不值得易水大哥如此牺牲?
  所以她必须做个抉择,让易水大哥得到最好的。
  他人这么好,真的该得到最好的。
  “喜儿姊姊,公主要找夫人。”一个小丫鬓进来禀告。
  “开门迎接。”观观挣扎起身,喜儿和奶娘连忙扶住她。“你们先出去好吧”她直觉公主此番前来必有话要说。
  或许,公主说的话有助于她的决定。
  “观观,你听奶娘说……”奶娘看她柔弱得似风吹便倒,忍不住淌下泪。她老泪纵横地扭着手绢儿,“你千万别想不开。”
  “喜儿,扶奶娘回去休息。”观观微弱地笑笑。
  “夫人——”喜儿直觉不妥。
  “皇嫂,”公主明艳光鲜地笑唤,“我来看你了。”
  但她怎样憔悴成这样?眼眸中充沛的生命力和开朗都不见了,仿佛一个纸人儿般虚弱!芙蓉脑中灵光一闪,这是个好机会。
  这念头强烈地掩盖住对她的怜惜同情;芙蓉缓缓地露出微笑。
  “我要和公主聊聊,你们先出去。”
  待屋中只剩她们俩,芙蓉机不可失,假意地说:“皇嫂,你有话要跟我说?”
  “你不也是吗?”观观微笑。
  “你是想向皇嫂借皇兄几天,因为宫中有盛会,所以……”她打着如意算盘。
  “你应该直接问易水大哥,反正前些日子他不是都陪着你吗?”
  “总得尊重皇嫂你嘛!”
  “原来是这样。”观观望向叮当作响的风铃,目光茫然,“你们的感情应该很好吧?否则皇上不会赐婚。”
  这番话正好遂了芙蓉的心,她得意地一笑,“当然。名为嘉奖皇兄建功,实则是……”
  “成就一桩良缘。”
  “皇嫂真是聪明人。”
  “如果易水大哥一直抗旨,那他会怎么样?”她问出最担忧的事。
  难道她不知父皇已收回旨意?芙蓉暗喜。
  她故意一叹,“唉——皇兄就危险了。父皇虽然喜欢他,但圣旨既下,恐怕会时时刁难。”
  观观的心揪紧了,“易水大哥……”
  “皇兄也知道,但他还是选择抗旨,真教人替他担心!”她造作地哀声叹气。
  观观默不作声。
  芙蓉又假意叹息,“皇兄就是这样,搞不好他会因此失去所有的东西。”
  观观当然明白芙蓉说这话的用意,事实上自己也正要顺着她的主意往下走。
  她心中霎时有了决定!可是她还要看见一幕才肯安心离去,那就是易水大哥和芙蓉相处的情况。
  她希望在自己走了后,易水大哥仍能获得幸福和快乐。
  “我带你去找易水大哥,将方才你求我的事告诉他,毕竟决定权在他。”观观不动声色地率先走出,心底的痛楚却渐渐扩大……
  第七章
  一声尖叫划破夜的静寂,顿时人声鼎沸了起来。
  “夫人不见了!”
  易水最先惊醒,迅捷地奔至观华阁。
  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封置于案上的书信。
  喜儿又急又惊地嚷着:“公子,夫人不见了!”
  他颤抖着拆开信——
  易水大哥:
  观观走了。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去自尽的,那会使你一生背负着愧疚,我不愿看到这情景,所以观观会好好地活着。
  公主是真心爱你,以他尊贵识大体的身分也比较配得上你,更何况你娶了她就不算违抗圣旨。
  这是我最感到欣慰的一点——我总算替你着想打算了;如此一来就不怕皇上会为难你。只要你好心地替我照顾奶娘,我就更加安心了。
  易水大哥,我在最后和你见面时很感到放心,因为你见到芙蓉时所显现的欢喜,代表以后可以和她处得很好。
  你能够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安慰和快乐。
  观观
  易水猛力槌桌,“啪”一声,桌面四分五裂,镂叶玉佩静诤地躺在残桌上。
  “你真傻!”锥心刺骨的痛撕扯着他的心。“喜儿,传我命令,教所有人到大厅待命。”
  他要把她追回来!
  ☆ ☆ ☆
  侦骑四出,千叶山庄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公子,”齐英清瘦的面孔流露忧心,“我们已传令各驻地和江湖各大帮派帮忙找寻夫人,你别再闷闷不乐,忧心忡忡了。”
  “你不会了解我此刻的感受。”易水音痖地道,俊逸的脸庞微露疲劳,手轻抚着那方玉,若有所思。
  齐英叹息道:“我们都相当喜爱夫人,失去了她,庄里一片死气沉沉,仿佛了无生气。”早就习惯庄内洋溢着她亲切爽朗的大呼小叫,和横冲直撞的身影。
  他喟然又道:“请公子珍重,否则找回了夫人却病倒了公子,那就……”
  “那也是我活该!这些天我陪芙蓉四处游玩却不陪她,让她懊恼在心——但我不但不体谅她惶恐的心情,还一味就着自己的心意而谴责她……”他握紧拳头,痛心地责备自己。
  喜儿告诉他,观观三日没有进食也没有休息,而自己在见到憔悴的她时竟然还压抑着拥她入怀的冲动,残忍的只和芙蓉说话。
  这给她多大的刺伤啊!他这才领悟当时她脸上那抹凄然。
  易水冷汗涔涔,如果没有办法找回观观,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 ☆ ☆
  观观就像在世间消失了似的,任动员多少人搜索仍遍寻不着,侦骑足迹甚至远至大漠。
  齐英等人看着来愈抑郁的公子,心里急得不得了,可是个个束手无策。
  “三个月了。”易水遥眺远方青山,喟然叹道。
  他的快乐和生命力偏僻都随观观的离去而点滴褪尽;三个月来,不曾见过他的笑容。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观观走了,那么生活中再无值得欢喜和鼓舞的事。
  “皇兄,他们总不让我见你……”芙蓉喝着一旁的齐英,“你太大胆了!”
  “齐总管,”他手一挥,“让她进来。”
  “皇兄,你干嘛都不见我?”她哮嘴高声嚷嚷。
  “我这些日子以来谁都不见。”他黯然道。
  “因为观观的离开?”
  易水不说话,心中隐隐抽……
  “我已无心再理会世事。”易水叹道。
  “那她一天不回来,你便一天抑郁过一天?”
  易水无语,只是盯着一方镂叶玉,教芙蓉又气又急。“你要替她陪葬吗?”
  他脸色乍变,“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不吉利?说不定她真的已经死了。”她气得口不择言。
  易水大为震怒,“住口。”手一拍,花几立裂。
  芙蓉一愕,惊惧地喃喃:“皇兄……”
  她从来没见过盛怒的他,皇兄向来温柔谦和、斯文儒雅……
  “皇兄……”芙蓉潸然欲泣。
  原以为观观走后,她就有机会乘虚而入,没想到逼走了观观,皇兄竟变了个人……难道观观对他真的这么重要?
  ☆ ☆ ☆
  易水千算万计,大队人马关山万里地寻找,独独漏了一个地方——长安。
  除了初步的搜寻外,便未再深入探查,因为他们认为观观在长安并无熟识之人,所以必是远走他乡。
  然而,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观观不但留在长安,更藏在一处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所在——珠宝巨贾吴大富府内。
  “夫人……这样做好吗?”吴大富乍听观观的要求时,颇感迟疑。
  “你不肯帮我这个忙?”除此之外她再无去处。
  “不是不肯,而是……我不忍心。”吴大富友善地说:“公子于我有恩,何况夫人这么做将令公子伤心,我实在不忍也不能如此待他!”
  “爹,上次承蒙夫人求情,否则孩儿恐怕一命休矣,我们要还她这份恩情。”吴金城受了那一次变故的刺激,痛改前非,整个人变得诚恳谦虚,不复见往日的轻佻浮华。
  这转变使得吴大富大为欣慰,同时十分感激易水与观观。此番观观则来求援,他又如何能不答应?“夫人,你就放心地留下来吧!”
  “多谢吴老爷。”
  她前来投靠时本来还担心吴金城贼性不改,但现在可以安心了。
  听闻千叶山庄侦骑一批又一批远访,却都无功而返,她丝毫没有得胜的喜悦,因为——住得愈近愈想念易水大哥。
  尤其在知道自己并未怀有易水大哥的孩子时,观观更加沮丧,唯恐听到千叶山庄传出喜讯。
  伤心和忧愁笼罩住她,往日的活泼与古灵精怪一点一滴地死去。
  吴氏父子十分体谅也体贴她,不但不来打扰她,更教婢女们要殷勤服侍“远房表小小姐”。
  时光荏苒,三个月眨眼即过,此际已是初秋时分。观观十分想念奶娘跟喜儿,更加情不自禁地想着易水。
  “夫人,你终日眉头深锁,日渐憔悴,不如向公子澄清误会?”吴大富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和易水吵架才避离千叶山庄,如今见她容颜憔悴,不忍地好言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