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遂心看到书桌上银相架里有一张照片,她拿起来细看,真奇怪,骤眼看,似一张风景照片,湖光山色,一间湖边平房,看仔细了,才发觉那间平房竟浮在木筏上,荡漾在湖边。
  周妙宜为什么珍藏这样一张照片,这是谁的浮宫?
  遂心悄悄把照片放进口袋里。
  “很久没有人住过这间房间了。”
  这样说是有理由的,地毡上完全没有脚印,只有吸尘机推过的痕迹。
  管家这时回转,“两位,请下楼吃点心。”
  遂心与庭枫不便久留,回到楼下,蛋糕三文治都摆了出来,但是她们完全没有胃口。
  不久便告辞了。
  那周太太还特意离开牌桌送她们出门。
  遂心再三道谢。
  庭枫喃喃说:“比起妙宜,我都还算幸运。”
  遂心不以为然,“妙宜环境不差,读好书,有的是前途,将来有自己的家庭,伴侣子女,一样不少,要多幸福,有多幸福,快乐要自己动手寻找,怎会有人盛在银盘里捧上。”
  庭枫看着遂心:“你是谁,是先知抑或基督?”
  遂心苦笑。
  过一会儿,庭枫说:“杂物太少了。”
  “你说得对,我的房间,根本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一地是换下来的衣服鞋袜,杂志书本光碟,且不准人收拾,打开柜门,网球拍与溜冰鞋会滚出来。”
  “浴室更不堪入目。”
  “是呀,无数瓶罐,卫生用品……但是,妙宜的房间却整齐得似示范单位。”
  “是故意的吧。”
  “怎么会?”
  “故意不露痕迹,像是知道会有今日,大家都想知道她的秘密,她很寂寞,这是可以肯定的事。”
  遂心问:“她从不同你说及家事?”
  “我一直以为她是父母亲生。”
  “你来过她家。”
  “我没见到周氏夫妇,他们出门去了。”
  “他们好似时时旅行。”
  “不错,但是,妙宜很少跟随,她同我一样,喜欢留在宿舍。”
  嗯,生活如孤儿。
  “你,庭枫,你又有什么心事?”
  “我太疯,家人不喜欢我。”
  “收敛一下,像今日这样不就很好。”
  谁知她笑笑回答:“若为自由计,一切皆可抛。”
  “那你叫做求仁得仁,往后,千万别抱怨父母不了解你。”
  庭枫忽然问:“你对妙宜这件事,可是有疑心?”
  “为什么叫她妙人?”
  “平时文静,只要喝一点点酒,就非常兴奋。”
  “是吗,常常喝?”
  “没有机会,闷的时候,便喝几口。”
  “宿舍一向不准藏酒,舍监没有来抄?”
  “哪有这样多的人力物力,连图书馆都传要关闭。”
  遂心点点头,她对世情有很深切的了解。
  “你送我到城市中心,我找朋友,稍后自行回校。”
  遂心回办公室去。
  黄江安督察迎出来,“遂心,你来了,可有发现?”
  遂心感慨:“大学里似一个江湖。”
  他笑,还没来得及回应,背后有一把声音说:“根本就是,任何地方超过五个人便是社会,再多,就变江湖,有好人必有坏人,有弱女子有墙头草有混混。”
  只见巢剑飞慢慢走过来。
  遂心取出那帧照片。
  他们一起过来看。
  “咦,相片里没有人。”
  “风景极佳,背后是一座雪山。”
  一言提醒了遂心,这一定是北国。
  “呵,这是一座浮在大木筏上的平房。”
  “这可怎么住,有水电吗,如何上卫生间?”
  “什么地方来的照片?”
  遂心没好气。
  她借用办公室互联网,把照片贴到电邮站,“有无人可以告诉我,照片背后山脉属于何处,什么地方有这种船屋?”
  她同助手说:“一有消息便转告我。”
  “极度浪漫的人才会做水上人家。”
  “甲板很大,看,木筏用整条巨木扎成,非常有趣。”
  他俩虽然欠缺诗情画意,但是观察力却非常强。
  “船屋可用拖船拉出去大海遨游一番才返回湖泊。”
  “呵,大风大雨时吃不消。”
  “怎样买菜?”
  他们看到许多遂心看不到的问题。
  “如果有孩子的话,如何上学?”
  “有小艇可以驶到附近学校去吧。”
  遂心的心一动。
  她问:“有无放大镜?”
  “这边有一个电子放大镜,你要几倍?”
  “十倍够了。”
  “噫,大材小用。”
  照片部分经过放大,打在银幕上。
  “请对准窗口。”
  本来模糊的,似芝麻大小的映象忽然清晰,是一个人的面孔。
  “再放大十倍,接上电脑,洗去背景。”
  巢剑飞亲自为遂心服务。
  银幕上的影象忽然清晰起来。
  只见船屋小小窗口,有一张脸探出来,放大后微粒甚粗,可是一看就知道是周妙宜。
  “是她,她到过这间船屋。”
  “这张照片一定从小艇拍摄过去。”
  “去查谁是屋主,这番有端倪了,做得好,关遂心。”
  遂心把放大照片印出来。
  周妙宜肯定有过快乐的时刻。
  你呢,关遂心,你开心吗?这几年来,你尽忠职守,埋头苦干,毫无怨言,像一部机器,每朝开动,倦极休息,第二天重头来过,这样,叫做真正活着吗?这样活到一百二十岁,做到一百二十岁,叫做生活吗?
  “……遂心,遂心。”
  遂心听见叫她,才抬起头来。
  黄江安看着她,像是有点担心,“遂心,办案要抽离,切勿过分投入。”
  “是。”遂心回答。
  巢剑飞却笑,“放心,遂心怎会与周妙宜有共通点,南辕北辙。”
  遂心站起来,勉强地笑,“我回去了。”
  “遂心,随时与我们汇报。”
  那天晚上,关于照片的消息来了。
  “图中船屋,正泊在加拿大阿勃达省的露意思湖边,背景岸上不远的地方,正是著名的露意思堡酒店,这是一个著名的旅游区。”
  “船屋相当普通,这种生活方式不是大都会爱夜生活注重功利的人可以了解,船上自设发电机,设备完善,夏季,拖往北方看冰山,冬季,泊在湖内比较安全,居民与大自然打成一片,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有一间酒店,整座浮在湖上,泊在卑诗省维多利亚岛附近,如要订房,请电——”
  一时间收到这样丰富的资料,遂心才知自己孤陋寡闻。
  她向提供消息的仁人君子一一道谢。
  然后,她以警务人员身分,发一封电邮到加国阿省的警署,要求协助。
  不知不觉,已经夜深。
  遂心听到玻璃窗上叮一声。
  有人扔小石子上来。
  遂心打开窗张望,看见丘庭枫站在楼下。
  “疯子!”
  她喊上来:“宿舍大门已上锁,帮我爬上来。”
  遂心垂下一条长围巾,才二楼,十一二尺高,丘庭枫像灵猿那样爬上来。
  她攀进遂心房间,松口气。
  很明显,已经练习过百次以上,做惯做熟。
  遂心问:“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个男生的公寓。”
  “你这样滥交,没有隐忧?”
  “有,”她把脸凑近遂心,“年老色衰,被迫守家中,比死还惨。”
  遂心没好气,抬头看到时间,吓一跳,不知不觉,已近凌晨。
  她伸手熄灯。
  丘女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说:“你需照顾肉身的需要,压抑过度,于身心无益。”
  遂心冷笑一声,“多谢指教。”
  丘女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出去了。
  天一亮,遂心起床上课。
  讲师这样说:“明年暑假,大家可考虑参加一个美术营,为期半月,出发到法国罗华谷,住宿当地农庄,学习画画、写作,详情可问注册处。”
  遂心脱口问:“今年夏季,可有组团出发?”
  那讲师笑答:“有,由孙正一讲师领队到加拿大西部研究爱茉莉嘉的作品以及图腾艺术。”
  遂心立刻到校务处去查探。
  他们看过记录,“有,周妙宜的确是成员之一。”
  “丘庭枫呢?”遂心问。
  “她没有报名。”校务员回答。
  “去了多久?”
  “校方只负责一个星期的旅程,七天后解散,但是同学们大多数留下探亲访友。”
  遂心道谢。
  这时,工作人员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关小姐仿佛对部分学生的表现表示不满。”
  “未来社会栋梁,应该精神十足。”
  “关小姐可到工学院参观,或者,去科学组看看。”
  “想必是另一番光景。”一定全班是书虫。
  “是呀,有些人嫌他们一天十多小时呆在实验室里,回宿舍淋个浴又来了。”
  “真是人各有志。”
  遂心走去找孙正一。
  他便是怀念妙宜家紫藤花的那位先生,又错认遂心是周妙宜。
  遂心问:“老师,最近你带队去过加拿大西部?”
  “是今年夏季。”
  遂心故意闲闲说:“明年,他们去法国南部,风景好得多。”
  他笑笑,过片刻说:“陆讲师对欧洲美术史甚有心得。”
  “艺术不是美洲强项。”
  “各人观点角度不同。”
  “夏季,周妙宜可有一起去?”
  他点点头,“她创作了许多好作品。”
  这时,两三个女学生走近,“孙老师,可是上你家去?”
  遂心一听,立刻说:“我可以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