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觉得我回去才对?我在这里很烦人吗?」
  他不说话。
  「我就是喜欢你,不想离开你,想一直一直看见你,为什么我的意思就是错的?」
  他沉默。
  「为什么嫁给傅恒是对的?爱上你、喜欢你是错的?你才是我的阿诺,他不是啊!」
  他不语。
  「是不是我的快乐不重要,我的喜欢不重要,你们大家的想法才重要?」
  他根本无法回答。
  渟渟一声声为什么,问出他很多的不忍心,他怕一个冲动,毁了生态平衡。不管怎样,他有雅雯,她有傅恒,他们都有各自最合适的人生要走。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娶我?」她问得很用力。
  白雪公主被王子踹下护城河,满身狼狈,抬头仰望城堡,想破头,也想不懂昨晚的温柔王子,怎会在清晨变了颜色。
  「你不适合我。」
  抽回自己的大手,他不想看她可怜的眼睛;不想听她可怜的声音;不要碰她可怜的手心,她全身上下都写满可怜兮兮。
  「什么样的女人适合你?」
  「聪明、能干、处事能力强、独立,不需要别人担心的女人。」他回答。
  「所以,就算我们每天在一起,每天快快乐乐,你也不会娶我对不对?」
  「对。」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不给她任何希望。
  「就像小书和冠耘先生,虽然他们像夫妻,虽然小书很努力乖巧听话,到最後他们还是要分离,对不对?」
  「对。」
  渟渟的话猛地敲击他的心,昨天他才说不要让她变成小书,今天她就成了小书二号,看来她还是离他远远的,比较安全。
  「我懂了。」
  点头,弄懂了,渟渟离开他的床,走向门边,临去前,她想回头再看他一眼,又怕泪水不乖,偷偷爬满双颊。
  不说再见、不道别,她的心已经裂得无力去负担分离。
  踉踉跄跄走回房间,渟渟有好多委屈想诉说,不过,她知道自己的话阿诺不想听,奔到鱼缸前,她要肥肥继续扮演她的心理咨商师。
  可是……肥肥居然死了!?
  一条胖胖的蓝色斗鱼翻肚浮在水面上,美丽的尾鳍无力下垂,生命力离开了它的身体。
  昨天它还好好的呀!怎么就死了,她有定时换水、有天天喂它饲料,她那么努力待它,为什连它也不肯留在她身边,听她喊冤?
  它和阿诺一样,都不要她了!渟渟觉得自己被天地彻底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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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渟渟,你怎么没换制服?经理在找你。」饭店部门的职员叫住她。
  「我今天想请假。」
  「你老是请假,薪水会被扣光。」
  「没关系。」
  「好吧!至少你要去跟经理讲一声。」她好意牵住淳淳的手。
  「不要。」她挣脱别人的好心,自顾自往前。
  「你要去哪里?」
  「走路。」
  把鱼缸紧紧捧在胸口,执著往前走,她有方向的,她要去找个容纳她伤心的地方。
  「渟渟,你怎么了?你不舒服的话,乖乖留在房里,别让人担心好不好?小书走了,大家的心情都很糟糕。」幼幼拉住她。
  小书走了?对啊!她记得小书说过,她不能对他和别人的爱情视若无睹?
  「我不会走,我只是出去走路。」她坚持。
  就这样,一路上有人向她打招呼,她都听不见、不回答,她的伤心太多,需要找个地方包容。
  她走很久,没有风,只有火辣辣的太阳,暖暖的空气包裹住她,汗水一滴滴冒出,贴住她身上未乾的衣裳。
  终於,她来到昨天的地方。昨天这里有马、有阿诺,今天这里只有空旷和凄凉。
  坐下来,把肥肥放在草地上,缩起两条腿,蜷起背,她远远看向山谷天边。
  不想说话了,肯听她讲话的阿诺和肥肥都离开她了,再多的想法,她都只能吞进肚子里。
  抱住双腿,头栖在膝盖上方,她想起许多年前听过的一首民歌,歌者齐豫清亮的嗓音轻吟。不知不觉间,她也唱起这首歌: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
  为了广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 流浪
  她流浪远方,寻到梦中的小溪和广阔草原,可惜这些东西和她无缘无分。
  草原说:对不起,我这里没办法安置你的伤心;小溪说:抱歉,我无法负载你的柔情;它们都说:你应该回到你原来的地方,走原来的路。
  她有很多怀疑,可是她的阿诺不喜欢听,她的肥肥选择永远分离。
  怎么办呢?天空那么澄澈,却没写上她要的答案;山谷那么青翠,却没办法带给她一声回响,告诉她,她的未来在什么地方。
  第一颗泪滚下,滴入膝上的牛仔裤里。
  「公主说:我爱你,你是我的真命王子。
  「王子说:对不起,你认错路,你的命运并非直达我的掌心。
  「公主说:请你给我一匹白马,让我飞奔到你怀里。
  「王子说:我的白马有脾气,不适合你骑。
  「公主说:怎么样的公主才能坐上你白马?
  「王子说:聪明、能干,处事能力强,独立,不需要别人担心的女人。
  「公主想破头,不晓得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把自己变成适合王子的公主,她只会哭、只会一个人偷偷流泪,生气王子为什么不肯降低标准……」
  就这样,渟渟自己和自己对话,整整半个上午,加上半个下午。
  她的姿势不变、表情不变,她在时空的洪流中静止不动,唯一看得出的,是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滴落衣间。
  下半个下午,天空飘过来几朵重重的乌云,遮住没有答案的澄澈天空,几阵大风吹过,绿油油的野草弯腰低头,一波一波,浪在草地上形成,也映入她眼帘。
  雨落下来了,不大,却滴滴答答地不停歇。
  雨打上她的头发,湿了乌黑;打上她的背,驼驼的背不介意雨水在上面舞跃;落在她脸上,掩去她的泪痕、模糊她的视线;落入肥肥的玻璃缸,为它增添生活空间,只可惜它再也不需要空间。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
  为了广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 流浪
  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为什么流浪 远方
  为了我 梦中的 橄榄树
  断断续续地,她又唱起橄榄树。她的流浪梦醒,梦中的橄榄树不见踪迹……
  雨下得更大了,她浑然无所知觉,一心一意地哼著她的橄榄树。
  「渟渟……渟渟……」
  她听见亚丰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幻觉,这样的声音,她已听过数十回,她不断不断听见他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渟渟……渟渟……」
  这回幻觉更鲜明,她甚至听见马蹄声,微微一笑,她倾耳耐心等待,等待他说我爱你。
  她没等到亚丰说我爱你,却等到一个大大的怀抱——她被亚丰牢牢锁进怀中。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你在躲谁?」他的声音很大,夹在隆隆雷声中间,仍然清晰。
  「对不起……」
  「说对不起就没事了吗?好啊!每个人都来做错事、每个人都来说声对不起,反正说对不起就没事了嘛!」
  紧搂住她,提在半空中的心,藉著吼叫声缓缓落到地平面。
  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失纵让他连一分钟都无法安稳,他向警卫确定了她没出去,在农庄大大小小角落找寻,寻找过程中的每一秒,都让他想大叫。
  终於,他找到她;终於,她贴在他心口;终於,那种无法分解的焦虑消失无踪。
  「对不起。」
  她是坏掉的说话娃娃,反来覆去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事吗?」
  捧起她的小脸,红红的鼻子、红红的眼眶,这一天,她不比他好受,她很介意昨晚的事情吗?她还是一心要他娶她吗?
  「对不起,我对我的笨无能为力。」
  这辈子,就算她用尽力气,都不可能变成聪明、能干、处事能力强、独立,不需要别人担心的女人。
  「你的笨又不是今天的事情,如果做了笨事,你就要消失一次,那么,你早已列入失踪人口。」
  他又吼了两声,才把她重新抱回胸前。
  「走,我带你回去,你全身湿透了。」
  她摇头,沉默不再是他的专利。
  「我骑马来的,你不是想骑马吗?雨中骑马很有意思,要不要试一试?」他破天荒地哄起一个笨女人。
  她摇头,头埋进他的胸口,只不过,这一次她确定,这里不是她的安全港湾、也不会是她的停靠站,就算他们天天在一起,总有一天,她也会像小书,黯然离开,因为她不是他理想中的女人。
  「你这样我要生气了!」他恐吓她。
  「对不起……肥肥死了。」她捧起草地上的小鱼缸,红红的眼睛又分泌泪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