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桌边的蓝采依翻着准备报告的行事历,瞟了江课长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全是一群酒囊饭袋!”夏仲淮破口大骂:“我怎么会跟这些无可救药的笨蛋共事!?”
“就算是天才,偶尔也需要一点鼓励。”
蓦然间,桌边响起了这两句话。夏仲淮顿时停住手中忙碌的笔,慢慢抬起头,瞪视着蓝采依。
蹲在地上的江课长早巳惊愕得忘了捡拾文件,整个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忽然不疾不徐开了口,且口出惊人之语的蓝采依,仿佛她是个外星人。
蓝采依仍旧以一贯的站姿低头勾划着笔记,脸上毫无任何特别的表情。
夏仲淮放下笔,一只手摩挲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瞪视她,眼里闪跳着深不可测的光芒。
“你——刚才是否发言了?”他沉声问。
“是的。”
室内的空气顿时紧绷起来,一股火药味悄悄在空气中蔓延。夏仲淮下意识地半眯起眼,呼吸也变得混浊而不稳。
“那么……”他努力忍着脾气不爆发。”你是在对我赐教了?”
“不敢。”
“但你刚才所说的话明明充满了教训的意味!”
蓝采依合上本子,抬起双眼,迎视夏仲淮那两道阴森的视线。
“我只是就事论事。”她说:“你不觉得他们都很怕你吗?然而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在旁边看过许多次,有时候真替他们感到不平。也许你没有血泪,可是他们有;稍微和气些并非一件难事,不是吗?”
夏仲淮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两人就这样在危险的氛围中对峙许久。然后,他瞄了江课长一眼,命令道:“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是!”江课长手忙脚乱地收拾好,退了出去。
“要开始报告今天重要事项了吗?”蓝采依问,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看来我低估了你的胆识。”他答非所问。“从来没有人敢违逆我,更别提是说教了。哼!”他冷笑一声。“先是大胆要我指导你,如今又口出训词——你不要以为我稍微纵容了些,你就可以不把上司放在眼里!”
“你并没有纵容我,我也没有不把上司放在眼里。”
夏仲淮咬着牙,满肚子的气恼不知该往何处发。半晌,他坐直身子,没好气地吭道:“把本子搁着,我自己看,用不着你口述!”
“是。”蓝采依二话不说地照办。
及至她回到了秘书室,夏仲淮并未立即拿起记事本,他的思维被搅得一片混乱,不知不觉支着下巴颏,恨恨地盯着两室之间的那扇门。
哼,她以为她是什么人?女中豪杰吗?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居然敢三番两次对他说教!可该死的是她每句话都有理得令他无以反驳;而且,她总是脸不红气不喘,永远泰然自若,这又令他更为懊恼了。
他将本子一把抓过来,用力翻着;渐渐地,他翻阅的动作趋缓,并仔细浏览起内容。记事本上满是她娟秀的字迹,不但笔迹悦目,内容更是完整而详尽。
无可讳言地,她确实是个出色的助手,做事勤快不在话下,处理事务也相当俐落——
他不禁想起了那天无意间所听到的耳语。
多愁善感?她凭什么这样一个形容词冠在他头上?他把自己封锁得如此严密,岂是一般人所能窥得一二的!?
他挪了挪身子,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呀敲,脑晦里飞快地转动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意念,他按下通话钮,通知蓝采依过来取回本子。
蓝采依开门跨进来时,他不由自主地望着她,直到她预备离去,才出声道:
“中午一起下楼,咱们一块儿吃午饭。”
蓝采依愣了愣,无法辨别他是在命令亦或请求,但从那一贯的口气来判断,应该是前者。
“抱歉,我不能跟你共进午餐。”她斩钉截铁地回绝,同时心里浮起一串问号。
“为什么?”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我和会计部的许小姐有约在先。”
“去取消掉!”
蓝采依蹙起眉头,反抗的念头油然而生。
“我不想取消。”
“你必须那么做。”他断然道:“我要你跟我一起吃午饭,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哦?是吗?”蓝采依挑了挑眉,微愠地说:“我倒觉得纳闷了,为何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尽管你是我的上司,份内之事我一定服从,但私人时间我却可自由掌控不是吗?再说,除非公务上有必要,否则我恐怕没有义务非得答应你吃饭的‘命令’吧!?”
一连串铿锵有力的话向夏仲淮回击而来,他注视着蓝采依,明白她不会轻易屈服,只好闷闷地说:“既然你坚持不肯就算了,回去吧!”
然后,在蓝采依回到电脑前的十分钟后,她接到了来自会计部的内线电话,是许小姐打来的:
“采依,对不起,中午我临时有事,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是吗?太不凑巧了,那改天再说吧。”
许小姐挂上电话,抬头对站在桌边的夏仲淮如履履冰地请示道:
“这样可以吗,夏总?”
“做得很好。”夏仲准满意地离开会计部。
秘书室里,蓝采依盯着电脑荧幕的视线朝旁边的造型小座钟略一扫瞄,上面的分钟位置显示离午休时间仅余五分钟。此时,她想起了夏仲准那突如其来的邀约……不,应该说是“命令”才对!
她还未理出个所以然,夏仲淮便忽然敲门而入。蓝采依微微吃了一惊,其一是因为她正好在思索关于他的事;其二,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来到了这间斗室。
夏仲淮并未马上开口,他先是漫无目标地随处浏览,档案柜、壁饰、落地窗旁置物架上的小盆栽、桌上堆放整齐的什物,然后,他的目光终于在她困惑的脸上落定。“很忙吗?”他不着边际地问。
“还好。”她愈来愈不解他的行为了。
“午餐之约泡汤了吧?”
“你怎么知……”她猛然间顿住。夏仲淮那不禁微微上扬的嘴角透出一股得意之色,顷刻间她明白了。“总经理,刚才许小姐打电话来,这事你知道吧?”她故意问,难以掩饰的愤怒飘上了眉梢。
“真的?”他佯装糊涂。“这么巧?”
“的确很巧,更令我奇怪的是,在这间公司里,居然有人能任意将自己的职权扩张到无限无界的地步!”她冷冷地说。
她刚说完,午休铃声继而响起。夏仲淮顺势说道:“走吧!”
一个转念间,蓝采依将电脑关机,随着夏仲淮出去。
这幢大楼有两部电梯,每到午休时间,职员们便迫不及待从各个部门汹涌而出,往电梯前聚拢,一面谈天说笑,气氛显得十分热闹。
然而,此刻,大伙儿都怀着什么顾忌似地,一个个噤若寒蝉,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因为夏总正站在电梯前。所有人都往后站,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里无不纳闷,怎么今儿个夏总这么早下楼?
右边那部电梯门开了,是空的!夏仲淮和蓝采依进去之后,自然而然地靠里头站,蓝采依并按着Open钮以防门关上。但,外头那群人鸦雀无声地左顾右盼,丝毫没有跨入的意思。蓝采依立时明白原因,她望了身旁的夏仲淮一眼,后者脸上毫无表情。
“快进来呀!”蓝采依朝外说道:“还很空呢!”
“呃,我们……我们搭另一部。”他们纷纷往另一边挪。
蓝采依只好按下关闭钮。接着,这小小的空间很快地弥漫着令人几近窒息的沉默。他们俩分据一边站着,谁也不睬谁;蓝采依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她第一次觉得电梯运作的速度好慢呀!
“他们不敢进来,你又要怪我了吧?”
他忽然开口,吓了她一跳。在她未来得及回应前,一楼到了。
走出电梯,夏仲淮不由分说地领着蓝采依到附近一间提供简餐的咖啡馆。
点完餐后,夏仲淮啜了一口柠檬水,得意地说:
“如何?你终究得跟我吃这顿饭。”
“如果我不愿意,即使你怎么施压都无法强迫我!”
“哦?那你为什么愿意呢?”
“你突然提出这种要求,我绝对是讶异而不解的。我想,你可能是要针对我所做出的顶撞行为加以训斥,但这件事其实你大可在公司里进行,毋需利用休息时间;另外,你用强硬的方式取消我和许小姐的约定,又教我吃了一惊,我便想,或许你真有什么事要面授机宜,姑且答应也无妨。”她补充道:“不过,我必须很慎重地表明,希望这是唯一的一次。”
夏仲淮深思地望着她,喃喃自语道:
“蓝采依,二十四岁,国中毕业后,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完成高职夜间部的学业,上一个工作是协扬贸易公司的主管秘书……”
“你……”蓝采依略显窘迫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我去会计部之前,读了你的简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