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少年的话,居然会让他害怕啊!
与无涉相处十数年,他了解她更甚于她的家人,在他的面前,无涉一向是独立而坚强的,从来也无须他多余的担心。可是,如今少年的一番话,却让他担心起无涉是否能够撑得住──
尤其,是在知道他的身分之后。
他没忘记,无涉那时的悲伤欲绝、以及极力隐藏的脆弱……
「真的不会吗?」少年啦啦啦的,像是在唱歌。「她的坚强,是为你,现在她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身分,所有的幻想统统破灭。你说,一个失去依靠与支柱的人,能有余力撑起强装起来的坚强吗?」
少年的话刺痛了他,断邪只是不语。
「你爱上她了,甚至连你自己也未曾察觉。」
「爱吗?」断邪质疑。
他承认心中的一部分悄悄起了变化,可他却不认为那是爱啊!至少,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法再爱了。
「……你若是不爱她,也不会被我如此轻易利用了。」若有所思。
是吗?他所做的一切,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包含着情意?
断邪不知道,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不停地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他不是个人,怎么能爱她?
他不允许自己对任何一个人付出特别的关爱,却不自觉地将她摆在心底深处的角落。
这,他能说……不是爱吗?
「承认吧、承认吧!你爱她,早已深陷──」少年兴高采烈得很。
「我若是爱她,只会是痛苦,与其痛苦,我宁愿挥剑斩情丝,只愿最后她与我都能脱离这困扰的泥淖中。」
断邪摇摇头,转身走进树林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少年只能无限欷吁。「挥剑斩情丝呀。」
真是他妈的笨蛋!
◇ ◇ ◇
「啊──」无涉痛哀一声,不稳的身子绊到突出的树根,本就无力的双腿无从支撑身体的重量,只能摔入土里。
她怎么这么无用?
无涉不禁痛恨起自己的残疾,与那缭绕于心的脆弱。
她不敢说,那脆弱几乎致死!而根源,却是来自于他。
爱上他本已是种磨难,处处考验着她的真心与耐性,而为了爱他,无涉选择了使自己坚强,不让他处处牵挂。
她用自己的方法爱着他,却不冀望他也能以同样的方式回报。
爱上他,是注定。
那……不爱他呢?无涉不敢想象,可是,现实却逼得她不得不面对。
她以一个凡人的姿态爱上了这个男子,而他却告诉自己他……不是人,教她该如何自处?
断邪,一个教她爱不得却早已深陷的人。
面对这样进退两难的情况,她只能决定放手,但坚定的信念思及再一次失去他在身旁时,旋即便瓦解了。
她放不开、她舍不下啊!
既然情早已无法可止,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足以追上他的脚步,至少,别成为他的负担。
心里这样想着,无涉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又走了几步,但是长久以来未曾行走过的双腿早已失去了力气,只能见她不稳的纤弱身影不时地摔落地面,接着又爬起。
全心全意的无涉,并没有发现树林后那一双始终紧盯着她的眼。
「唉。」断邪看着她执着的小小身影,逸出唇边的叹息是不舍的心疼,眼里不自觉黯沉了些许。
这又是何苦呢?
她岂能知否,她的坚强、她的固执,看在他的眼里只是徒增心酸,只是让这情落入更难收拾的地步。
他想放。
他必须放。
他不得不放。
因为,就算对她有情,却终究爱不得啊!
断邪转身想走,双脚竟不听话地停滞不前,她一声声强忍住痛楚的闷哼,听在他的耳里犹如针刺、宛若火烧,紧揪着他的心。
紧闭起双眼,他以为不看不听就能忘却。
但是,心早已叛逃。
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波烂,断邪仍是移动了脚步,不过却是走出了隐身的树林,来到了她的身前。
「还好吗?」断邪伸出手询问着她,眼里有挣扎、有痛苦、有不舍,然而化作话语后却仅有这三个字。
无涉只是冷望了他一眼,迟迟不肯移动摔坐在泥土上的身躯。
「不好。」挥开了他伸来的手,即使她有多想永远紧握着不放,但自尊与现实却让她不得不压抑。「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何必这样伤害自己?」断邪立定在她身前,不愿离去。
他既然不肯走,那无涉也没有动的道理,她就这样坐着,与他对望。
「因为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负担。」
「我从来也不认为妳会是我的负担。」断邪蹲下身子与泥地上的她平视。
「可我认为是!如果不是这双腿的残疾,你不会处处悉心保护我,更不会为了要救我,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所以我想要让自己坚强,想要坚强到让你足以爱上我──」
无涉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双腿,一下、一下又狠又重,感觉不到痛觉的双腿无法将痛楚传达,因为心里早已被那撕心裂肺的心痛麻痹。
叹了口气,断邪拉住她不断折磨自己的手。
「无涉,妳与我,是永远都不可能有结果的,我是个……」
无涉用手捂住了他的唇,不让他说出那个字,将他们彻底分离界线的字。
「妳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徒弟。」拉下了她的手,断邪凝视她憔悴的美丽容颜,轻轻的、很温柔的说。
无涉捧起他的脸孔,眼神哀伤,再也忍不住痛苦的道:「可是,我并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
断邪别过头。
他不敢承认,她的悲伤令他痛心,而他的心,不只是深海,更是死海。
「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我的身影,我望着你、追随着你,却始终难以在你的心里留下一丝影子,你的心像是一片深海,广大辽阔,却幽暗不明。」
平静无涛的心湖不允许泛起任何一丝的波涛,然而她却像是填海的精卫一般,一次又一次令他漠然的心起了变化,他是无法回应、也是无法不回应啊!
他明白自己已经为她而渐渐起了改变,也明白这改变予两人而言只会是无绝的痛苦,既然如此,他就必须在伤害与痛苦造成前,彻底阻绝任何可能造成伤害的原因,即便那可能会让她与他都伤心欲绝──
「我不可能爱妳的,无涉。」断邪站起身子,躲过她的注视。
因为他知道,这句话是多么残酷,而从她晶彻眼底反射出的悲伤,又会是多么的深刻,不知为何,他的心竟为此而隐隐作痛。
「你想要我如何回答你?哭泣、恨你,然后不爱你?」无涉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两人间的距离如天涯地远,无法跨越的横隔成了痛苦的根源。
断邪摇摇头。
「我只是想让妳知道,我不能有爱的,妳若是一直将这情爱的枷锁束缚于我的身躯,只会让妳我持续痛苦,所以为什么不放了妳自己、也放开我?别再让苦痛绑缚。」
无涉不语。
他……怕是已经狠了心!
他该明白,这种话会多么让她难过,断邪一直都知道她爱得有多么浓烈、有多么压抑,他一直是看在眼底的,可如今他却说出了如此冷淡的话。
叫她别再爱他,别再让双方都痛苦。
「我知道这份感情太炽热了,我害怕在你靠近的同时,会如同烈火缱缱,我克制不住,却又不愿你强迫付出,我怨不得你、恨不得你,所以我不奢求你也能同样地爱我,但你不能把我爱你的权利也夺走。」
无涉痛苦的伸手抓扒着泥土,像是希望藉此遗忘他的无情,直到指尖被土里尖锐的石块割伤,流出点点鲜血,却也浑然不觉,只因心已彻底的冰冷。
「妳不能爱我啊!无涉。」断邪几乎失了冷静,音调也不自觉提高。
「你不爱我,甚至连我爱你都不允许,我是个人,无知疯狂,你不希望痛苦,就让我不再纠缠……」无涉的声音在颤抖,她的心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
断邪知道,他无法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只要一开口,他便再也无法狠心!
无涉见他毫无反应,明白了他的决心,他已是决心彻底断了她的情、彻底毁了她的心。
「既然你希望我清心寡欲,我就顺你,那么我就剃度出家,一辈子长伴青灯。」
抽出腰间随身的小刀,无涉一刀一刀割下自己的头发。
黑的发落在泥地,透的泪混了绝情……
断邪震了一下,他忍着、压抑着自己不允许心软,只是、只是……
「够了。」断邪终于还是阻止了。
冲上前,断邪一把夺去她手中的刀,跪在泥土上的双膝下是她散落的黑发,他紧紧地、紧紧地搂住她。
无涉不语,任由他抱着自己,她的心痛啊!
面对他的绝情无心,早已无言。
「够了、够了,一切都够了。」断邪哑着嗓音,痛苦低喃。
被他抱着的肩有些疼痛、被他伤了的心有些酸楚,无涉绝望的眼再无停留的焦距。
「你为了破我命中的死劫而回到我的身边,可是你又怎么会知道,没有你在我身边,就算长生也是痛苦。」无涉落了泪,喃喃自语。